“五年前去过一次安厦,在那里待了段儿时间。期间遇到安霖,我们很快相爱了,决定一起浪迹天涯。那时想得太简单,以为只要两人相爱,什么都不能阻止我们。可是一年后,我诊断出卵巢萎缩,再也不能怀孕,便私自离开安厦。安霖找了我很久,对于他,我跟人间蒸发了没两样。”易立的眼神满是哀伤。
我想起顾从之也不告而别过,抬头看他一眼,他别过脸不与我对视。
“他很绝望,自杀过,未遂,又自杀,又被救过来。我从来没觉得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会那么深刻。当然,这些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其实我一直与安霖的妈妈有联系,起初她不能接受我不孕,背着安霖逼我离开,后来安霖自杀,她才又求我回去。可那时我已经有了新的男友,我们感情很好,我不可能抛弃男友再回去。何况,离开两年后,我已渐渐淡忘了与安霖之间的情感。直到有一天,安霖从他妈妈那里得到我的联系方式,最终找到我。”她的眼泪又流出来,用手粗暴地抹去,继续说下去。
“见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无比惊讶,他的模样早不是我记忆中那样,变得干瘦狂躁,像吸血鬼一样附在我的新生活里。他日日来店中,我关了门,他便在门外等着,不说话,不要求。有时客人来了,也会被门前的怪人吓走。我的生活变得一团糟,男友从开始的袒护我逐渐变成嫌弃,最后到厌恶,那时的男友同样深受其害。最后男友像我当年离开安霖一样走了,我痛不欲生,将怨气全部撒在安霖身上。是他毁了我的生活,毁了我所有的一切。当时我很愤怒,便亲自又去了趟安厦,找到安霖的父母,让他们接走安霖。如若不然,我就报警,叫警察将安霖抓起来关到牢里去。他父母本就有愧于我和安霖的事,便在当日,随我一同返回美代。”易立的神情从哀伤转为极度的悲怆和自责,她甚至有些无法呼吸。
我看向顾从之,他从床头柜拿了纸巾递给易立,只是她并未接到手中。
“易立,你要是不想说,我们就先不聊这件事。”没想到我随口一问,竟牵出易立或许是最悲伤的过往。
“不,我要说...返回美代那日发生了一件让我这辈子都恨不能折磨死自己的事情...因为是冬天,道路积冰,大客车在途中出了严重的事故,结果安霖的父母双双惨死,而我却完好无损的活下来。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我?宋青,你告诉我为什么是我...我自责自虐,也远不敌安霖知道真相后对我的恨意。从那之后,他时常来店里堵我,并扬言叫我偿命,他对我的爱全部变成仇恨...我这店里就再也无人来住了,我想过离开美代,可是离开这里又能去哪?也许也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罪孽,我不想让安霖的情绪没有发泄口,所以在美代坚持着...这次你们来,我许是因为高兴一时大意,闭店时忘记锁门才叫他半夜闯到屋里来。安霖要杀的人是我,没料到你也在我房中...”她的泪珠接连从脸颊落下来,浸湿了脖颈上的乱发。枯黄的头发下垂在胸前,随着她的哭诉起伏着。
我不知如何安慰她,再次求助地看向顾从之,他却板着脸不看我。是因为他觉得这些都是我咎由自取,不把自己当回事才惹出的祸事?
可是他分明说过叫我安心养伤,现在却又不帮我,我只能沉默。
“宋青,你说这是不是我的报应?”
“不是,你别乱想,这一切都不是你的本意。没有人想这样。”
“可是,若不是我,安霖的父母不会死。我和安霖之间也不会有这么多仇恨。”
“人各有命。若命数如此,谁又能改得了?”我实在替她惋惜,却也只能将原因归在命数上。
认命的人都信这个,即使是我,也信。
“或许吧,我总觉得自己哪天死了,才能偿还犯下的错。其实我倒希望安霖真能杀了我,这样我们就都解脱了...”
“可死不一定能解脱,放下才是。”我分明知道不会有任何人能轻易地放下这样伤感的事,而这样说只是想劝慰眼前人。
“宋青,我知道,我又何尝不想。可是天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她伸出双手将粘在两侧脸颊上的头发推开,眼中的泪水却又夺眶而下。到此时,我才注意到易立的指甲刚才一定深深的抠进自己的手掌心,因为掌面上留下数个红紫色的指甲印记。
时间已过十点,易立未有离开的意思。我突然觉得难以支撑,毕竟失了些血,美代的医疗条件与市里不能比,给我包扎伤口后只简单的补液,一时半会儿我也恢复不过来,身体自然虚弱。所以还未说出明天再继续聊的话,顾从之先开了口。
“易立,宋青受了伤,需早些休息,你回去吧。”他站在床尾盯着易立,好像但凡易立不走,他就会把她扔出去。
“对,对,我忘了宋青还有伤,好好休息,这就走,明天再来。”她摸了把脸上快干的泪痕,收拾着餐盒走出病房。
我朝她挥手说再见。
“哭诉对你的歉意,却忘记你需要休息。你交的朋友是不是都这样寡淡薄情,只知道叫自己心中舒服?”等易立离开,顾从之才又开口。
“你别这样刻薄,她也很痛苦,好不容易遇到能诉说的人,自然会说得多些。”
“行,你善解人意,我刻薄。”他在另一张病床上和衣躺下来。
“我绝对没那意思,你也是待我极好的。”
“也?”
“不,你待我最好,不是之一,绝无第二。”我谄媚的看着他,无心地笑起来。
伤口还疼着,镇卫生院没有镇痛泵,我只能苦中作乐。
“睡吧,我就守在这儿。”
除了疼痛,一夜好眠,中间醒来一次,看见顾从之在一旁躺着,心下安稳,再次睡着。
近期时间不长,遇到的事却不少。身上的伤的确得再养一养才能离开美代,至于易立的伤痛,我是无能为力的。顾从之还有事忙,我也不能留他一直陪着我。易立在那几天日日送餐并帮我换洗衣物,我实在难受,便想着等什么时间能下床行走自如了就尽快回蓝和在自己的出租房里养着。
住院的时间里整日无所事事,吃吃喝喝,体重却未见涨,许是受着伤,营养都用来伤口愈合了。五天后求着医生下了出院的医嘱,因为自己不便开车,suv被顾从之离开时先开走,易立将我送到美代的客运小车站,简单告别后离开。
回到蓝和才一日,警察又打来电话,说经司法鉴定我属于正当防卫,我所产生的医疗费用由安霖承担,但需要回美代签字确认。我直言能不能等,说出伤口发脓未见好转不便行走等原因。警察告知可由直系亲属代签,我只能以父母年迈不便签字又拒绝。警察只好作罢,叫我好了再去。
其实伤口基本长合,也不再剧痛,只是偶有疼痛和瘙痒,实在因为近期不愿再去美代。想起易立哭肿的双眼和了无生气的状态,我就觉得压抑。没几日,又有警察找上门来,未见过,听口音是蓝和本地的,拿着美代派出所出具的确认书复印件叫我签字,我瞬间装出柔弱,签过字后鞠躬感谢。
硬着头皮给易立打去电话询问案件进展,她的情绪好了些,告诉我安霖出院后便被检察部门起诉上了法庭,至于结果是什么,估计得等到来年才知晓。
她语气中还是疼惜,但无力改变。我只叫她不要多想,应该开始新的生活。再几日后,她又打来电话,告诉我她要离开美代,具体去哪儿还未作出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我表示赞同,因为我也认为平凡的人们不该在伤痛最多的地方继续忍受所有的事情。虽然那一切均会结束和过去,而且一切都可能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