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想起什么,云知行发问,“那个报官的人,长什么模样,你手下可还记得?”
“那是自然,我已然让他描画出模样。来人,呈上画像!”
对此,云知行倒是挺满意,又问道,“方才说,你另一名手下和那女子先行过来,怎么没看到人?”
许大人转了一圈,也带着疑惑,“莫非跟丢了?”
两人的谈话听在耳中,太后不免皱眉,“哪有什么人来?”
有什么正逐渐明朗。
云知行挑眉,目光直直射向竹林中,语调冰冷,“来人,把人找出来。”
官差低声骂了句,拉着秦烟就要走,却被她挣脱。
“姑娘!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何时说过要走?”
“你这······那可是皇上,你出去难不成想送死?”
没有回应。
当着他的面,秦烟转身径直出了竹林。
天光渐灭,雨点密集,快要模糊人的视线。
竹林里传来窸窣动静。
云知行觉得此事有意思极了,手掌一抬,正要进去搜寻的官差皆顿住步子。
不久后,一抹淡青色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不用麻烦了,我就在此。”
正当时,许大人刚抖落开画像,来人与画像直接对应上,他怒道,“就是她!给我拿下!”
“我看谁敢。”
云知行淡然出声,那些拿刀的官差纷纷止住,不明所以的回头。
出来前为避免人认出,秦烟在妆容上稍微修饰了原本的样貌。
因此,即便先前在封后大典上见过,许大人也没能认出来。
“皇上,今日被此女见了,若不灭口,日后——”
“她是朕的皇后,许大人不妨把话先收回去?”
别人认不出,云知行却是第一眼辨认清。
晦暗莫名的视线锁住她,似带着征询。
烟雨迷蒙,她快看不清他神色。
在场人俱是一惊。
皇后娘娘?
原来今日兜一大圈,是闹了场乌龙、都是一家人!
许大人一个头两个大,迅速让人收起家伙事儿,谄媚道,“皇后娘娘在此,恕微臣眼拙、老眼昏花未能及时认出,还请娘娘见谅!”
“行了,先带上你的人退下。”
“臣遵旨,臣就在那边候着,如有需要——”
“还不快走?”
“臣这就走!”
暗处的官差惊吓不已,她竟然是皇后!
难怪令牌说拿就拿,他还真信了。
完了,方才碰过皇后娘娘的手,若是被皇上知晓,他的手臂只怕不保!
趁着无人注意,官差悄悄从后溜了。
没有了许大人的人马,场上一时空荡许多。
那几个大汉生怕听到什么秘密被灭口,也趁此溜到一边去。
场上只剩下几人。
云知行确实没想到她出了宫,也没想到她会得知秦淑的下落。
先前在宫中,听人说太后动了手,而后便收到许大人的消息。
顾不上许多,只想着赶去解决此事再去椒房殿。
就是这一个疏忽,让她看到了这一幕。
心思回转不过一瞬,看着神情萧瑟的秦烟,他忍不住轻唤,“烟儿。”
秦烟宛如听不见,略过他径直来到土坑前。
雨仍在下,厚重泥土快要将坑填满。
她不想再去问云知行。
毕竟,很快她便会知道真相了。
她木然捡起铁锹,一铲铲往外挖着泥土。
自从她现身,凌太后的脸色就没好到哪儿去。
本以为此事她这辈子也不会知道,谁知从哪里听来消息?
太后暗中跟云知行使了眼色,他却没理她,注意力只放在那个固执的身影上。
她今日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铲去湿重的泥土,离尸体再近些,她却不敢再挖。
她怕伤到那身子。
秦烟扔了铁锹,忽而蹲下用双手刨着泥土。
云知行眉头一紧,再看不下去,将她拉起。
“烟儿,莫要再看。”
“放开我。”
“听话,我们回宫。”
“我说放开我!”
她蓦地回头,一把打开他的手。
云知行恍然怔住。
那双熟悉的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恨和愤怒。
秦烟挣开他,又蹲下去挖着泥土。
一捧捧土被甩出,她像是不知疲倦,一遍遍重复着动作。
云知行无奈垂下手,“烟儿,别这样。”
外届的声音她也听不见,不停的捧起、抛出。
土腥味愈渐浓郁,一双细嫩的手指被粗粝的土石磨破。
血迹渗出指尖,指甲也被磨得破损不堪,她却宛若未觉。
只想着快些、再快些把这些碍事的东西都弄走。
云知行见之不忍,上前唤她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很快,她的手指触及到衣料。
粗制的布料令她轻怔,终于放慢动作,轻柔拍去尸身上的泥巴。
只剩下那张脸。
她就快见到了。
秦烟缓缓挪动脚步,移至土炕前方。
她眼睛猩红,动作不敢太大,怕惊扰了这人。
眼看真相就要浮现,凌太后出声道,“你不是早已猜到了吗?这便是你那个低贱的娘亲,同你一样!”
“母后,勿要再说。”
“怎么?难道我还说错了?”
云知行侧首,“李嬷嬷,带太后回宫。”
“这……”
“朕的话不管用吗?”
“老奴这就和太后娘娘回去!”
太后本还有些不甘,不过眼下事已成定局,任秦烟再挖,秦淑也活不过来了。
她重重一哼,拂袖上了马车。
再度安静。
雨水淅沥沥落下,浇在泥地,也将尸身浇了个透。
云知行在一旁撑着伞,劝说的话到了嘴边却难以出口。
一切即将有结果。
她轻轻拭去尸身脸上的淤泥,身子止不住轻颤。
秦烟屏着呼吸,指腹抚开那人眼边的泥巴,一张瘦得凹陷的脸浮现。
正是梦里那个女人。
是她。
某根心弦忽然断了。
“······娘亲。”
那张脸和儿时的对上,仿佛又听到了娘亲在叫她回去吃饭。
她以前顽劣,老是把身上玩出一身汗,娘虽然嘴上说她,每天都会仔细给她洗得干干净净。
盛夏的夜晚,院子里太炎热,她热得睡不着觉,娘总会抱着她在大树下乘凉、直到把她哄睡再抱回去。
娘是江南女子,生得柔美、性子柔和,就连声音也软糯得紧。
有时候为了她同人吵架,明明说的狠话,一出声却怎么都不对。
儿时听得最多的,便是娘唤她名字。
烟儿、烟儿的喊,一声声带着爱怜和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