旎啸与骆风雁二人踏歌而行,直待日薄西山,乌鸦归巢,方才遇到一弯潺湲小溪。
溪水清澈若镜,映照碧空,两岸疏影横斜,几点翠绿点缀其间,生机盎然。
二人静立溪畔,晚风轻拂,骆风雁不由轻叹:“我大明疆域辽阔,此等桃源仙境,料想世间罕至。倘若是闲云野鹤之日,悠游至此,实乃人生一大逍遥。”
旎啸心下暗赞,此女心思细腻,言中之意,乃是宽慰自己无忧。
他举目远眺,雪峰巍峨,笑语轻扬:“巍巍昆仑,雪域连绵,于世人眼中或是蛮荒绝地,却不识此间河山壮丽,风景独好。世间广阔,几人得以览遍?又几人能悟我华夏之博大精深?”
言毕,旎啸嘴角含笑,戏说道:“未料小姐闺房深深,竟也胸怀男儿豪情。”
骆风雁抿唇浅笑,眸中闪过往昔:“我虽有一弟,然自幼承蒙祖父、严父教诲,身为女子,亦当怀揣忠君爱国之志。
“而今大明内外交困,北有狼虎之敌眈眈,南则倭寇猖獗,侵我疆土,害我百姓,焚掠无度,国内又逢连年灾荒,流民四起,唉……”
言至此,骆风雁语气沉重,满是忧虑。
旎啸闻之动容,心下庆幸救了眼前这位小姐。
“那令祖父与尊父?”旎啸关切询问。
骆风雁神色一黯,痛楚难掩:“我骆家世代为官,忠心耿耿,岂料祖父盛年之时,突遭嘉靖帝黜免。然我隐隐感觉到,祖父恐是受了皇上的密令,否则,年前我家突遭横祸,又怎会平白无故,天降灾祸?”
旎啸没有多问,只是默默颔首。
俄而,骆风雁忽转话题:“旎啸,你教我武功如何?”
“为何?”
骆风雁说道:“我想报仇,更想查清楚爷爷当年之事。想我骆家数代尽忠报国,为官也算是清廉,纵有先祖与奸佞结怨,亦不至于招致灭门之灾。加之那些神秘势力,追婆婆和我数千里,其后必有隐情,非同小可。”
旎啸心中暗赞,骆小姐确是玲珑剔透,只叹佳人非男儿身。
他轻轻摇头:“我的武功颇为特异,且自先祖以来,未尝有过收徒的先例。对了,小姐的武功源自何处?”
骆风雁见被拒绝,眼底闪过一抹失落,答道:“幼时祖父请了数位拳师,可惜那些武师武功底微,哎。”
“观你婆婆,武功不弱啊?”
“婆婆自是不同,听人说,在我未出生之时就已入武林名门,可比较起来,婆婆的武功要差你许多。”
旎啸见骆风雁目光中带祈求,仍拒绝道:“我家中的武功有点不一样,请小姐见谅。”
骆风雁好奇去问:“难道你非我大明子民?”
旎啸摇头笑道:“我自然是了,包括家中子弟。”
“你家在武林中所属黑道?”
旎啸又是摇头,微笑道:“严格说起来,我家连武林中人也不是。”
“啊!”骆风雁倏地一喜:“莫非你祖上也是为仕作官?”
旎啸再次轻轻摇头,微笑以待。
骆风雁心中疑惑更甚,见对方无意透露,便不再追问,缓步迈向小河。
“我在河边设一个树阵,可挡人视线,你洗好之后穿我的衣服吧,这套衣服是新缝织的,我没穿过。”旎啸边说边解下布包,递了过去。
骆风雁忐忑接过布包,眼中尽露疑惑。
旎啸不多言,走到一丛灌木跟前,掌化利刃,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便已削得十数枝条。
骆风雁观得越是疑惑,却未多问。
只见旎啸沿河漫步,插枝其间,及至末枝入土,眼前竟幻化出一片密林,令其惊叹不已。
见人走回来,她脱口而问:“这,这是奇门遁甲术吗?”
旎啸点头:“嗯,你到河边洗洗吧,我去那边生几堆火。”
等旎啸走过,骆风雁转身问他:“你,你是不是能偷看到里面?”
旎啸嘴角一弯,似笑非笑:“快洗吧,天就要黑了,晚上有点凉。”
骆风雁自是担心,直至旎啸的身影没入数十丈外的土丘之后,方才缓缓收回目光。
她看了一眼树林,突然感觉全身很是不舒服,尽管如此,可真让她下河沐洗,却是万万不敢。
这时一个声音幽幽传来:“外面之景可尽收眼底,进林后你一探便知。”
骆风雁半信半疑,近前细察,只见林内果然一片漆黑,宛如夜的深渊。
复又回首望旎啸方向,那处火光初现,人影绰约。几经踟蹰,骆风雁终决意步入林间小溪。
林深处,树茂枝密,碗口粗的树木比肩接踵,令她诧异旎啸的手段。
再顾火光,那摇曳的头影逗得她不由自主轻笑出声,随即释然,卸下布包,步入潺潺溪流。
及至归来,却发现旎啸已燃起五簇篝火,四角各一,中央火焰熊熊。
旎啸转瞬一望,顿感惊艳——眼前女子身姿婀娜,明眸闪烁,贝齿皓月般皎洁,双手如玉雕琢,唯独面庞略显疲惫之色。
骆风雁被这般直视,那脸颊染上层层羞赧,任由湿发滴落珠玑。
反倒是旎啸先回过神来,急声道:“骆小姐,快坐下来烤火,不要受了风寒才是。”
骆风雁轻轻应了一声,语带娇嗔:“我说过,叫我风雁好了。”
旎啸眨了眨眼,转而凝视火光。
不知为何,骆风雁见他双目清亮,心头竟闪过一丝莫名的失落,随即自嘲一笑,摇摇头驱散这无端思绪。
她静静坐下,偷眼望向旎啸,旋即也凝视着火光,眸光低垂,静默无言。
片刻,她终打破沉默:“你怎么不也去洗洗?”
话一出口,她不禁大笑自己,那脸颊更是如火烧云般绯红,幸而火光掩映,让人难以察觉。
旎啸霍然起身,答非所问:“附近或有野味,我去去便回,你务必小心。”
“你,一切小心。”
旎啸轻轻点头,身形一展,瞬息间没入夜色,仅余下那坚定背影,渐渐模糊。
骆风雁凝眸远眺少年消失的身影,喃喃自语道:“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她轻摇云鬓,樱唇微启,一抹浅笑如晨曦般绽放,不经意间,眼角余光捕捉到右侧篝火旁树立的木架,显然,那是旎啸为烘干衣物所设。
“旎啸……”骆风雁笑中带谜,轻轻吐露其名。
时光似水,悄无声息。
正当她翘首期盼之际,旎啸恍若幽灵般再现,手中托着两三猎物,已清洗干净。
“运气不错。”旎啸扬了扬手中的猎物,坐在篝火旁烤起野味,手法非常娴熟。
骆风雁见得,不免好奇问道:“难道你以前经常这般?”
“那倒不是,这是我第一次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骆风雁不免愣神,去问:“难道是躲你父母亲吗?”
旎啸眸光一闪,片刻后说道:“在我几岁时,我父亲带母亲和几位姨娘走了。”
“旎啸,对不起。”
旎啸边翻野味边笑道:“我父母远赴遥不可及之地,唯独归期未定。”
骆风雁静静打量旎啸,见他脸上无伤悲之色,便挤出一丝笑容。
沉默一阵子后,旎啸转过头来:“我家居深山里面,又贪玩,时常去雪山里转悠,所以赶不回家的次数很多。”
“你一个人在大山中不怕吗?”
“刚开始还有点,后来习以为常了。”
骆风雁微微颔首,又是去问:“你家中没有其他亲人了吗?比如兄弟姐妹?”
“没有了,家中倒有三老,不过成天在耳边嚷嚷不停。”
“就是因这个,你才离家出走吗?”
旎啸以笑作答,随后拿出一把小刀。
骆风雁小刀不过掌长,平平无奇,心下暗自诧异:此人离家出走,怎无一把防身利器?
二人又是一番沉默,直至肉香四溢,旎啸说道:“可以吃了。”
他用小刀削了一片烤肉,又用木叉穿了,递到骆风雁面前。
“谢谢。”
旎啸看了一眼头扭到一边的人儿,不免笑笑摇头。
骆风雁轻尝一口,侧首窥视旎啸狼吞虎咽之态,不禁嫣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