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可此时的梅府却还未熄灯。
梅宏、梅邺青、梅桢祖孙三人在书房夜谈,而另一边,梅老夫人也拉着秦氏在说话。
“尚公主?”秦氏惊呼一声,满脸错愕,旋即她突然想起,难怪去岁在徐州接到家书时,老夫人便在信里暗示她和梅桢不要着急给梅颂定下亲事,原来是这样。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这是好事儿。”
老夫人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精明,“咱们梅家不比从前了,桢儿如今虽然得皇上重用,可到底势单力薄,六公主虽然不得皇帝宠爱,母妃位份也不高,可到底出身皇家,身份尊贵无比。”
“若真能尚公主,那可是天大的殊荣。”
秦氏脸色微变,她自然明白老太太的意思,“这是明王殿下的意思?”
老夫人点头,“岭儿保的媒,我觉着错不了。”
见秦氏不说话,老夫人又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都打听过了,那六公主母亲陈贵人母家不显,六公主在宫里也不曾受宠,因而这性子温婉不骄矜,是个极好相与的,必不会让你这个婆母难做的。”
秦氏低头不语,心中却是思绪万千,良久她才说,“可我听老爷和殿下的意思,颂儿入朝是要有大用的,不应该娶一个世家小姐,这样助力来得大吗?”
“你啊,关心则乱。”老夫人解释道,“你细想,岭儿若是能成事,六公主又与岭儿交好,日后岭儿会亏待她吗?会亏待颂儿吗”
“岭儿啊,这是给咱们家寻了个天大的喜事呢。”
秦氏恍然大悟,片刻后点点头。
见状,老夫人继续道:“不过这事也不急,左右还要等殿试放榜之后,你且和桢儿商量一番,若实在不愿意,殿下说了,也不勉强,家和万事兴,若是你和六公主处不好,颂儿也不能安心为他所用。”
秦氏颔首,“媳妇明白了。”
深夜,秦氏回到自己院子,没一会儿梅桢也回来了。
她上前伺候梅桢宽衣,将老夫人的话说给了梅桢。
“让颂儿尚公主,是殿下的意思,你觉得如何?”
梅桢脱衣的动作一顿,沉默半晌,叹了口气,“这确实是门好亲事,难为岭儿处处为咱们想着。”
秦氏闻言抬头看向他,“你也这么认为?”
“嗯,”梅桢点点头,“去岁母亲暗示咱们不要急着给岭儿定亲,我便猜到了可能是殿下的意思,原想着殿下可能是想让颂儿联姻,娶一个世家嫡女,好给他助力。”
“不成想,竟然是六公主。”
秦氏皱眉没说话,察觉到她的不开心,梅桢问道:“你不喜欢?”
秦氏既没点头,也没摇头,沮丧着坐到榻上,“你和母亲都说这是门好亲事,我也知道能娶公主是天大的荣幸,可我就是担心...”
要说梅颂今年已经二十有四,早就该是成婚的年纪,可这些年他们一直在徐州,也寻摸不出一个家世相当的好姑娘,且梅颂一心苦读,秦氏便也不急。
可如今突然就要尚公主,她很怕接不住这个馅饼啊。
梅桢一眼看出妻子在担心什么,连忙笑着安慰,“娘不是说了,六公主是个好相与的吗?不会让你难做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秦氏蹙着眉,有些犹豫,“可怎么说她也是公主啊,身份那样尊贵,我怕我跟她处不好。”
梅桢跟妻子恩爱二十年,他不忍看秦氏不开心,想了想说道:“那我同殿下商量一番,等殿试之后,让你见见六公主。”
“见公主?”秦氏错愕,“公主金枝玉叶,哪是我能随意见的。”
梅桢揽住了秦氏的肩膀,道:“按照惯例,殿试放榜之后,皇上会宴请前三甲和大臣及其家眷,到时候你同我一起进宫便是。”
顷刻,秦氏的眼睛便亮了,“那甚好,甚好。”
说白了她不是不满意这门婚事,只是担心公主不好相与,日后闹得家宅不宁。
“不过此事还是暂且别让颂儿知道,免得他分心,眼下还是殿试最重要。”梅桢嘱咐道。
秦氏点头,“我心里有数,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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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天气似乎比往年要炎热一些,才刚刚进入四月末尾,烈日就已经高悬天空,散发着炽热的光芒。等到五月中旬放榜的时候,太阳更是变得异常毒辣。
但好在梅颂以甲等第一名的成绩脱颖而出,被皇帝亲自钦点为状元郎,给焦躁不安的梅家人吃了颗定心丸。
放榜当日,萧决岭便去养心殿找了皇帝。
“你鲜少主动来找朕,是有事?”皇帝问道。
萧决岭:“儿臣有一事,还请父皇做主。”
皇帝挑眉,觉得新奇,“何事?说来听听。”
“儿臣前些日子在宫里遇见了六妹妹,交谈时得知初荷正值嫁龄,还请父皇做主,替六妹妹指一门婚事。”萧决岭道。
皇帝仿佛是突然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仔细想了想,六公主的确也不小了,这后宫没有个主事的,也没人提醒他一句。
“难为你想着。”皇帝点了点头,“既是你开口的,想必已经物色好人选了吧。”这些日子皇帝越发对这个儿子了解,越了解就越知道自己这些年是多么的看走眼,在朝政上,萧决岭比他的任何一个儿子都优秀,进太和殿不到一月,就肃清了不少贪官污吏。
对于民生问题,他更是了然于心,修建河堤,整顿官盐烂价,打压乡绅作恶,这些本复杂牵扯甚广的事情,经他之手,便有条不紊,结果还都非常好。
最主要的是,萧决岭不贪,不会借此大肆敛财。
只是有一点,他手段过于凌冽,凡落在他手里的人,轻则流放极寒之地,重则死刑问斩,朝臣对此颇有微词。
他看着萧决岭,心里五味杂陈,觉得是自己这些年的忽视才导致了他乖张狠毒的性子。
“儿臣以为,新科状元梅颂,堪为良婿。”萧决岭大大方方的开口。
谁知皇帝听了这话却是一愣,良久才开口,“梅颂是你表哥,将来必定是你要重用之人,公主虽好,但陈贵人家世不显,没有强势的母族,日后帮不了他,也帮不了你。”
闻言,萧决岭忙跪下,诚恳道:“儿臣有父皇的疼爱,不需多余的助力,早些年陈贵人于儿臣有恩,初荷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还请父皇垂怜,看在儿臣的份上,为她择一门好人家。”
皇帝盯着萧决岭的脸看了好一会,似乎是想在他脸上找到些什么,可萧决岭眼神坚定,不曾改变分毫。
许久,皇帝终于点头,“既如此,朕就依你之言,琼林宴之后朕便下旨赐婚,不过如今尚且在皇后孝期内,婚事只能压到明年。”
见萧决岭没说话,皇帝又道:“皇后虽然做了很多错事,但朕不能不顾皇家的颜面,该守的孝还是不能忽视。”
为皇后守孝一年,是每个皇子公主都必须遵守的,萧决岭心里清楚。
“儿臣明白,多谢父皇。”
皇帝让李茂同把他扶了起来,语重心长的说道:“初荷的事朕会命内务府督办起来,倒是你,年纪也不小了,身边也没有个帮衬的人。”
萧决岭的眼神暗了暗,他知道皇帝这是在敲打他,“儿臣刚入太和殿,事务缠身,实在无心在此。”
“正是因为这样,才更应该有王妃在身边照料你的生活起居,多个帮手,你也能轻松些。”皇帝不依不饶,非常坚定。
可萧决岭并不想被他拿捏,便直言道:“儿臣身边的奴才丫鬟照顾得挺好的,实在无需再多一人。”
皇帝听出了他的坚持,心里有些不悦,本还想再说什么,可这时李茂同却突然开口,“陛下,奴才认为殿下说得不无道理。”
见皇帝没有怪罪,李茂同又接着说道:“殿下刚刚入朝,确实有许多事务需要处理。而选妃一事,也需慎重考虑。毕竟,这关系到皇室的血脉和未来。”
皇帝看了一眼李茂同,脸色稍缓,“话虽如此,可明王也已到了适婚之年,此事不能再拖。”
李茂同微微一笑,“陛下不必担心。相信以殿下的才华和品德,必定能找到合适的女子。况且,婚姻之事,缘分天定,也急不得,若是随意指了一个给王爷,殿下不喜欢,岂非害了王爷?”
皇帝点了点头,“也罢,既然如此,那就日后再议吧。”
闻言萧决岭心中暗喜,感激地看了一眼李茂同。
他知道,李茂同这是在替他解围。
“多谢父皇。”
皇帝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萧决岭离开之后,养心殿内只剩下了皇帝和李茂同。
见皇帝满脸愁苦,李茂同给他换了一盏茶,劝说道:“皇上过于心急了,殿下对皇上有心结,皇上若是强行干预,怕是伤了父子情分,不值当。”
“终归殿下还年轻,而且殿下身边有伺候的人吗,皇上不必着急。”
皇帝品了一口茶,摇摇头,“一个侍卫,算什么伺候的人,朕是怕他被迷了心智,且此事传出去,对他名声不好,日后没有世家大族的姑娘愿意嫁过去。”
“哎哟。”李茂同笑笑,“皇上这是哪里话,殿下好着呢,还有您的疼爱,怎会没有人愿意嫁过去,皇上多虑了。”
皇帝放下茶盏,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会,睁眼时眼里闪过一丝阴狠。
李茂同捕捉到了,心下了然。
出宫之前,萧决岭去了找了六公主。
听宫女禀报,六公主立刻放下了手里正在绣的绣帕,跟着宫女去了御花园。
“皇兄。”见到萧决岭,初荷快步走了上去,“今日休沐,皇兄怎么进宫了?”
萧决岭笑笑,“今日殿试放榜,我进宫替你向父皇请旨赐婚。”
“啊...?”初荷瞪大了眼睛,“皇兄——”
萧决岭拍了拍她的肩膀,温柔道:“你的终身大事,我一直放在心上的,今年的新科状元,我舅家的表哥梅颂,父皇已经同意赐婚了,过些日子便会下旨。”
“状元?”初荷惊喜不已,她虽然就在宫中,但哪些人是哪一派的,还是略有耳闻,皇兄的表哥,那日后必定是要得到重用、平步青云的,“我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会不会辱没了皇兄的舅家。”
“初荷。”萧决岭摇头,“你是东弈的公主,生来尊贵,不可说这些妄自菲薄的话,我还怕委屈了你呢,表哥虽然高中,但一开始在朝中的职位不会太高,舅舅一家虽然重回京城,但也比不上城里的世家侯府,把你聘给他,是委屈你了。”
“但你放心,这都是暂时的,表哥有治世之才,人品更是没得说,有我的提拔,将来必定位及人臣。”
“舅母也是个好相与明事理的,你嫁过去绝不会吃亏。”
初荷低着头带着点羞涩,她心里感激萧决岭,同时也对他嘴里的那人充满了好奇。
“皇兄保媒,初荷一定不会让皇兄失望,必定恪尽本分,料理家宅,善待婆母,不辜负皇兄的期望。”初荷说着说着鼻子就有些发酸,这宫里,除了娘亲和萧决岭,便再也找不出第三个如此为她考虑还不图回报的人了,“皇兄大恩,初荷无以为报,日后皇兄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
“我什么也不要你做。”萧决岭轻笑,“你只管过好你的日子,当然,若是日后有什么不如意,也别憋着委屈了自己,你只要记住,你是公主,生来尊贵。”
“皇兄...”初荷哽咽的说不出话。
萧决岭笑笑,“婚期定在明年,内务府会操办一切,届时我会另外再给你添妆,你只需待嫁即可,回去也跟陈贵人说说,让她也放心。”
“多谢皇兄。”
萧决岭亲自把初荷送回了宫,准备出宫回府的时候,却正巧碰见了萧决启,他刚从贵妃宫里出来,见到萧决岭俨然一副仇人聚头的模样。
现在两人已经是明面上的对手,也无需虚与委蛇。
萧决启上下打量了一番萧决岭后,冷笑道:“九皇弟这是打哪来啊?”
萧决岭睨了他一眼,不屑道:“我从哪来还用不着向二皇兄汇报吧。”
“皇兄有功夫管别人的闲事,不若先管管自己,听说前两日父皇又训斥你了?”萧决岭不甘示弱,“这几个月皇兄吃了不少教训吧,让我猜猜,这次又是为什么呢?”
“哦~好像是因为后院的事?啧...”萧决岭瘪瘪嘴,一脸嫌弃,“皇兄真是风流啊。”
说完,不等萧决启开口,他便头也不回的走了,气人嘛,目的达到就可以了,何必站在原地听剩下的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