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洛阳府。
幽静的长春宫内,身材肥胖的福王朱常洵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其狭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脸上满是惊恐之色,再无往日的嚣张跋扈。
\"尔等何人,竟敢擅闯福王府,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沉默半晌,身着绯袍的总管太监终是恢复了些许心神,在殿中缇骑不善的眼神中,哆哆嗦嗦的上前几步,气急败坏的质问道。
\"锦衣卫北镇抚使李若涟奉旨行事..\"闻声,长春宫中为首的锦衣卫便是嗤笑一声,在福王朱常洵及其身旁内侍愈发惊骇的眼神中自报家门,同时自怀中摸出一封明黄色的卷轴,交由身旁陪同至此的洛阳当地有司官员查阅。
这福王朱常洵不愧是昔日神宗皇帝最为宠爱的三子,这福王府的规制除了略逊于天子所在的紫禁城之外,奢华程度竟是不遑多让,令他这位见多识广的锦衣卫督抚使都叹为观止。
\"福王朱常洵桀骜不驯,贪赃枉法,草芥人命,着废为庶人,押往中都凤阳府,交由宗人府看管..\"在诸多锦衣缇骑及东厂番子环顾周遭大殿陈设的时候,几名同样面色惨白的河南有司官员也是肝胆欲裂的小声复诵着手中圣旨的内容...
\"矫诏,这是矫诏!\"
\"本王要亲自上书天子,控诉尔等矫诏!\"
殿中官员的复诵声虽是轻微,但却没有瞒过福王朱常洵的耳朵,这位自幼锦衣玉食,曾与大明皇位擦肩而过的\"皇子\"瞬间便暴跳如雷,手指着殿中淡然自若的李若涟等人,气急败坏的咒骂道,神情很是疯癫。
但若是有人近前观瞧,便会发现这位平日里嚣张跋扈的亲王额头上已然渗出了冷汗,其眼眸深处也充斥着溢于言表的惊恐。
至于平日里与其\"沆瀣一气\"的总管太监可是面如死灰,直接瘫软在地,口中念念有词:\"完了,完了..\"
\"福王,事到如今,你还不认罪吗?!\"
\"你想令整个福王府为你陪葬吗?!\"对于眼前福王朱常洵状若疯癫的反应,北镇抚使李若涟并无太多意外,但嘴角处却是涌现了一抹讥笑。
事到如今,这福王朱常洵居然还没有认清形势,难怪昔日无缘大明皇位。
\"你,你什么意思?!\"像是被吓到一般,刚刚还气势滔天的福王朱常洵顿时一滞,随即哆哆嗦嗦的问道。
\"天子仁慈,顾念亲情,福王可不要执迷不悟..\"迎着福王朱常洵憎恶的眼神,李若涟抿了抿嘴,面无表情的开口。
与此同时,紧闭的殿门便被缓缓推开,伴随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几名穿着打扮好似是戏剧演员的汉子被锦衣卫押送进殿。
在这些人身后,还有几名锦衣卫郑重其事的怀抱着一件样式颜色好似\"龙袍\"的服饰,缓缓立于北镇抚使李若涟的身后。
随着这件\"龙袍\"露面,福王朱常洵好似被人抽去全身力气一般,直接瘫软在身后为其特质的\"王位上\",近乎于疯癫的咆哮道:\"莫须有..莫须有..\"
只不过话虽如此,但朱常洵却不再敢继续争辩,毕竟这殿中的\"龙袍\"从某种角度来说,确实是逾越大罪。
殿中这\"龙袍\"虽说与皇宫大内无数能工巧匠耗时数年方才编织出的龙袍相比仍有许多不足,但比之民间戏台常用的\"龙袍\"却又精致了不少,乃是他专门命人打造的。
自就藩以来,为了发泄心中无缘皇位的\"愤懑\",他不止一次在深夜里身着这龙袍,甚至还曾公然\"披挂上阵\",会同王府中的乐工歌姬,于戏文中过一把\"皇帝\"的瘾。
见福王朱常洵好似逐渐接受了现实,北镇抚司李若涟便是转身朝着外间走去,心中感慨万千。
本以为这福王在宗室间\"上蹿下跳\",还会藏有些许后手,却不曾想竟然还不如张家口堡中的那些晋商们,实在是不值一提。
这大明的藩王们还真是被宠坏了,真以为一句所谓的\"宗室\"便可令中枢投鼠忌器?
当今天子,可不是朝中那群墨守陈规的老古董。
...
...
乾清宫暖阁内,大明天子朱由校风轻云淡的居于案牍后,不置可否的批阅着手中奏本。
自从福王被废为庶人的消息传出去后,沸沸扬扬的京师瞬间便\"冷静\"了不少,原本终日徘徊在宫门外,等候觐见天子的宗室们均是不见了踪影;围堵在吏部给事中杨涟以及大理寺丞左光斗等官员府邸外的青皮无赖们也是逃之夭夭。
福王朱常洵被废的消息就好似某种政治信号,在短短不到五天的时间里,朱由校已是接连收到多起来自于各府县有关于宗室不靖的奏本。
与此同时,以首辅方从哲为首的三位阁臣,在结合吏部给事中杨涟的奏本基础上,会同垂垂老矣的宗人府\"宗令\",正式草拟了一封新的\"宗室条例\",交由朱由校批阅。
沉默少许,将手中奏本内容尽收眼底之后,朱由校终是在身旁司礼监掌印的手中接过御笔,于奏本末尾批示了一个\"允\"字。
旋即,这封\"沉甸甸\"的奏本便由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亲自护送,交还至西华门外的文渊阁。
次日清晨,一份全新的\"宗室条例\"便由六科颁布,并以星星燎原的速度迅速传播京师的大街小巷以及两京十三省。
其中最为重要的内容,便是朝廷正式废黜了宗室享有两百余年的诸多\"特权\",其中便包括了令地方官员最为头疼的\"刑罚统一\"。
依着太祖朱元璋定下的祖制,宗室子弟若是违反律法,除宗人府外,有司官员均无权审问。
但在这份新的宗藩条例当中,天子朱由校正式允准\"刑罚统一\",宗室违反律法者,地方署衙可直接审理,事后报予宗人府备案即可。
除此之外,宗室也被正式赋予科举,务农,经商等权利,不再享有诸多限制,但宗室无论身份高低,经商或务农均需要按照朝廷律法一并课税,世袭罔替的宗室藩王们也不可置身事外。
至于底层穷困潦倒,但苦于没有身份玉牒,无法享有\"户籍\"的宗室们也可由地方署衙在征询宗室本人的前提下,出具\"堪合\",可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但爵位不可再继续传承,日后也不再享有朝廷俸禄。
当然,对于宗室藩王们最为渴望的\"自由\",朱由校在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也做出了一定\"让步\"。
这份新的宗室条例规定,凡宗室藩王对于朝廷做出\"贡献\"者,皆可允其出城自由行走,在封地府县内皆不再加以限制。
但若是想要离开封地,仍需提前报予朝廷允准。
当然,何谓对朝廷做出\"贡献\",完全取决于大明天子的态度。
而首批获此\"殊荣\"的宗室藩王便是昔日主动向朝廷上书请罪的河南开封周王府以及山东兖州鲁王府。
...
这份新的宗藩条例一经颁布,迅速引起了轩然大波,整个大明为之震动,各地宗室的反应不一而足。
有人于深夜里辗转反侧,咒骂朝廷\"有违祖制\",愤慨天子性情凉薄,刻薄寡恩;但也有宗室痛哭流涕,朝着紫禁城所在的方向不断叩首。
在这世上蹉跎多年,他们终是拥有了梦寐以求的\"名字\"和\"身份\",能够摆脱\"流民黑户\"的身份。
至于同时与他们失之交臂的宗室爵位和所谓的\"俸禄\",则显得有些不值一提。
与此同时,平日里饱受宗室欺凌的市井百姓们也将雪花般的状纸送进了署衙中,一时间竟是有些洛阳纸贵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