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不开壶
作者:腐败小鱼干   滹沱冰融又一春最新章节     
    顺口溜:不着调,有点二,冰吧凉,甩甩炮。
    心直口快有点二,口无遮拦乱放炮,
    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话办事不着调。
    春末夏初,昂首村外,田间地头,包裹在绿色之中,一派欣欣向荣景象。昂首村街中心旧舞台大院,改建转角门市工程破土动工了。村委会作了周密的部署,几十间废弃的旧库房拆掉了,各种材料逐一登记在册,分类堆放在工地旁的空地上,经过预算应备的钢材、水泥整齐地码放在旧舞台上,两辆拖拉机把石料、沙子、砖瓦运来,在傅金成的指挥下,井然有序地垛在工地四周。
    不开壶软磨硬泡,拦下了看场子下夜的工作,心里特别高兴。“谁说俺张升升啥也揽不成?让他们瞧瞧!俺今天露脸了!俺给他干的漂漂亮亮的,像古秀才说的‘三日不见,刮目相看’,让他们在俺跟前也刮刮木!”
    人逢喜事精神爽,不开壶从未有过这么足的劲头。他在旧舞台一角搭了一个小窝棚,用砖头架起一张床板,板子上铺着毛毡,毡上铺着狗皮,皮上铺着褥子,褥子上放着厚厚的、叠的方方正正的大花棉被子,被子上放着结婚时的绣花枕头,枕头上盖着一方干干净净的大红囍字枕巾。
    他从家里搬来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摆放着暖壶、茶杯、洗脸盆、香皂、牙刷、牙膏、毛巾、碗筷等等,真有当年知青插队,长期安家落户的派头。傅金成见他整落得那么齐全,皱皱眉头说:“你这哪像个看场子下夜的?倒像个驻村干部的办公室。东西整落得挺齐全,就是缺一样!”
    不开壶问:“缺啥?”
    傅金成说:“手电筒呗!白天好说,除了吃饭,经常有人。关键是晚上,别把东西丢了!”
    不开壶说:“您提醒的对,俺这就问卜村长要个大一点的手电筒,您放心,俺是白天黑夜两不误事!”
    自从烈士塔搬迁,偌大一片舞台大院,杂草丛生,萧瑟冷清,荒凉的舞台大院,很少有人光顾。这几天一下子热闹起来。傅金成领着十几个能工巧匠和几十个壮工,量尺寸,挖根壕,抬着二百多斤的石硪打根基,那高亢的打硪号子,吸引着不少过往行人驻足观看。
    “哎嗨哟!这石硪好比一座城哟!上无有垛口下无有门哟!一根杆子挑大梁哟,咱们八大金刚抖威风哟!
    哎嗨哟呀,爱来哎嗨哟呀!
    这石硪好比一条龙哟!风调雨顺保太平哟!
    改革开放春雷响哟!腾云驾雾有精神哟!
    哎嗨哟呀,爱来哎嗨哟呀!
    哎嗨!打一个老虎倒偎窝哟!
    嗨哟!
    打一个狮子大抖毛哟!
    嗨哟!
    哎嗨!打出一条致富路哟!
    哎嗨!打开两扇发财门哟!
    哎嗨哟呀!爱来哎嗨哟呀!……
    硕大的石硪,被一次次举过头顶,一次次重重落下,隆隆震响,脚下的土地被砸的索索发抖,它象征着新时代人们迈出的沉重步伐。
    兵强马壮,干劲冲天,一个月的时间,夯根壕,砌石基,铺钢筋,灌地梁,布好门口窗口,青砖到顶的墙壁齐刷刷往上蹿,人们赞叹不已,“好快的进度啊!”
    每次收工后,不开壶都准时在工地上转悠,不管任何人,只要靠近他划定的防守范围,都能听到他大声呵斥驱离:“干啥的?离远点!”
    刀子嘴李煌拿他开玩笑:“不开壶,每天在台子上吼嗓子哩,就是听不出你是哪个行当,说你唱红吧,嗓子有点哑,说你唱黑吧,嗓子又有点细。从你那五官看,一双斗鸡眼儿,一个塌鼻梁,倒像个耍丑的。只是你那破嗓子,怎听怎不对味儿!”
    不开壶明明知道李煌在损他,但还是憋不住要问:“俺这嗓子怎不对味了?”
    李煌说:“站在跟前看,知道是你,走远一点听,就像驴叫唤似的!”
    “娘的,刀子嘴,你就损吧,反正俺这里‘闲人免进’!”
    到了晚上,工地上静悄悄的,不开壶泡了一杯浓茶,慢慢地品味儿。喝了一杯再续一杯,越喝心里越亮堂,工地上细微的响动都能引起他高度警觉,因而不时传出他那破锣似的喊声:“谁?捣啥乱哩?俺可听见你了!识相的赶快离开!别等老子给你不受看!”
    由于他的尽职尽责,工地上一直安安稳稳,没发生过什么事情。
    一天深夜,他绕场子转了一圈儿,周围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娘的,今儿个大概没事了!”他打了个哈欠,钻进窝棚,刚躺下打了个盹儿,就听到木材垛子上有响动,他马上坐起来大喊:“谁?!”一条黑影儿在他的手电光一晃间,迅速逃走了。他小跑着来到木材垛前查看,木材完好无缺,嘴里嘟囔道:“是谁呢?半夜三更的,准没好事儿!娘的,溜得倒挺快。这家伙准是藏哪了,找找看吧!”他小心翼翼地在工地上又转了一圈儿,连犄角旮旯都搜寻了一遍,也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只好空喊着诈唬了一顿:“老子不瞎,别藏着了,该哪发财到哪去!别自找没趣!”他骂骂咧咧地回到窝棚,刚刚点着一支烟,木材垛子上又传来哗啦哗啦的响声,他立马蹦起来,本想大喊一声,但马上噎了回去,悄悄地摸了一根棍子,蹑手蹑足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包抄过去,光顾着注视前方,不提防被脚下一堆半头砖绊了一跤,“哎哟”一声,手中的棍子飞了,当啷一声落在远处,刹那间,木材垛子上黑影一闪又跑远了。
    不开壶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打开手电,找着棍子,大声骂道:“是哪个王八蛋?成心跟老子藏猫猫!再不识趣,乖乖地离开,小心俺打断你的狗腿!真他娘的,白天是人,晚上变鬼,非等老子现了你的原形才歇心哩?!”
    当不开壶第三次回到窝棚,刚坐下,那边又传来哗啦声,他简直怒不可遏,手操木棍,敏捷地跳过去,手起棍落,结结实实打在那黑影身上,“唔汪!唔汪!”几声嚎叫,原来是一条黑狗被打中,疼得在地上打滚儿。不开壶骂道:“娘的,原来是你这畜生,害得俺不得安生哩!”便抬脚向那条狗踢去,护疼的狗,急中自卫,“啊呜”一口,在不开壶小腿肚子上咬了一口,“唔汪唔汪!”叫着,从不开壶裆下窜出去,一瘸一拐地逃走了。不开壶跌坐在地,抱着被狗咬伤的腿揉搓着,好一阵儿才站起来。
    不开壶被狗咬伤,说来还得怪他自己。事情是这样的——
    今天二丫因在稻子地里拔草,晚饭迟了,不开壶怕误了事,拿了块冷窝头就上工地了。他啃了几口冷窝头,口干窝头硬,实在咽不下去,随手把剩下的半拉窝头扔到木材垛上。窝头味儿被小面包家那只瘦狗嗅到,爬到木材垛子上找食吃,奈何窝头卡在木头缝里,它想用爪子把窝头刨出来,好几次被不开壶惊跑,它不甘心丢下到口的食物,再次爬到木材垛子上,刚把那块窝头刨出来,就挨了一棍子,为了逃命,它也狠狠地回敬了那个与它作对的人一口。
    日子一天天熬过去了,不开壶在舞台墙上划下三十多个道道,渐渐对这份工作厌倦起来。越来越感到孤单寂寞、枯燥无味,再也不像一开始那样精神饱满、劲头十足了。不管人们对他如何褒或贬,他都无可奈何地说:“这叫啥营生?整天熬鹰似的,真没意思!不信,你们试试!”他变得懒懒散散、无精打采,整天躺在被窝里,掰着手指头熬日子。工地上再也听不到他的叫喊呵斥声了。
    高广发现了他的变化后,对他说:“升升哥,你如果觉得太累,可以不干,可不能光睡觉不管事儿啊!现在是关键时候,一旦出了事,就前功尽弃了!”
    不开壶不忍心半途而废,就说:“放心吧,俺机灵着哩!没事儿!”
    又一晚上,卜元因乱批宅基地,被镇领导叫去教训了一顿,心里觉得委屈,溜达到工地上,发现有人偷偷搬垛子上的砖头,便喊道:“不开壶!哪去啦?有贼哩!”喊了几声,无人答应,到小窝棚一看,不开壶盖着被子,鼾声如雷,睡的正香哩。卜元走到木材垛子前,故意把木材弄得当啷当啷响,不开壶在睡梦中惊醒,揉着眼窝嘟囔:“小面包家这条狗真讨厌,老子不上你的当,你还能追进棚子里咬俺一口?娘的,照家伙吧!”他摸到一块半头砖,向木材垛子扔过去,差点砸在卜元头上。他却把被子蒙在头上,心安理得地又睡着了。
    卜元把他从被窝里拉出来骂道:“不开壶,死过去了?你出去看看,东边那垛砖头少了多少?娘的,不是俺碰着了,连你被人背走了你都不觉!当初俺就不该用你,是你死乞白赖地求俺,拍着胸脯打包票,让俺‘一百个放心’,这就是你的承诺?娘的,照这样,你明天滚蛋吧!”
    听到“滚蛋”,不开壶才真正醒来,意识到后果严重,急忙讨饶:“元哥,实在对不起,俺这几天实在是熬得够呛,不觉就睡着了。不过俺这双耳朵还算好使哩,有点动静就听着了!刚才……”
    “刚才一半头砖差点打在俺头上!让你看场子下夜,不是让你遭人命!人常说‘贼不怕厉害的,怕勤快的!’你懂不懂这个道理?”卜元拉着不开壶来到东边末梢那垛砖前说:“看看吧,缺下多少?”不开壶大惊:“日他祖祖的,真有胆大不要命的!元哥,俺向您保证,这种事今后不再发生!”
    卜元不愿过于追究,老虎还有一丢盹哩,何况是他,就说:“白天工地上有人,你可以睡觉,关键是晚上,尤其是后半夜,你要多加小心哩!”
    不开壶诺诺点头。
    工程紧张地进展着,二十多间转角门市,一式钢筋过梁、钢筋雨罩,水泥浇灌。木工组及时架好人字大梁,上好檩条,挂好椽,泥工组开始压栈封顶了。
    农历四月初,又降下一场大雨,木工组雨天都不休息,他们在旧舞台上赶做门窗、柜台、货架,把荒材料制成半成品,分类垛在舞台一角,只等干透了组装成成品。泥工组雨停后就和灰抹墙、勾缝儿,等天放晴后,就该和泥瓦房,拆去脚手架,做台阶、涮水了。
    不开壶眼瞅着大件木料上了屋顶,砖瓦在一天天减少,零星材料也被傅金成整摞得离舞台近在咫尺,半成品木料都集中在舞台上自己的窝棚边边,心里踏实多了,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了。“娘的,那么大的摊子都管理过来了,眼皮底下这点东西,还能出啥问题?”白天木工们干活儿,叮呤当啷的声音太大,他干脆回家呼呼大睡。赶饭点儿,让二丫去盯一会儿。晚上,木工们加班儿,他也不急着上工地,死缠着二丫,想亲热一下再走,二丫骂他、拧他,他死乞白脸地拿话刺激二丫:“你这娘们儿,俺不在家,你是不是有了相好的了?娘的,俺可不戴那龟帽子!”
    二丫气得哭了,骂道:“你个挨刀的,你这没良心的混蛋!为了你这穷光景,俺一个人没日没夜地操持家务、出地干活儿,到了落下这么个结果!俺明天就回娘家去!你一个人过吧!”
    不开壶傻眼了,他最怕二丫怄气不理他,说了很多赔情道歉下小气的话,二丫才不哭了。他着急慌忙地跑了,他虽然惹恼了二丫,但他心里高兴,他庆幸自己娶了个又能干又正派的女人。眼看快要竣工了,几个月都快熬过来了,等挣了钱,还怕换不来二丫的好脸儿?
    头头们说过,等竣工那天,大酒大肉犒劳受辛苦的人们一顿,受辛苦者,当然有俺张升升哩,没日没夜地干,辛苦下了千千万,就盼着那一天哩!这么长时间滴酒未沾,对俺这位好酒贪杯的人来说,简直是一种考验。连二丫都夸俺有志气,像个男爷们儿。这“不开壶”的绰号该改改了。
    不开壶正在胡思乱想,醉驴儿一头钻进窝棚,手里晃荡着酒瓶子问:“有酒无菜,找你配对。喝不喝?不喝俺找别人去!”
    不开壶见酒就馋得流口水,醉驴儿又是手下败将,自己负责看守的东西都在眼皮底下,怕啥哩?酒香扑鼻,喉咙发痒,咽了口唾沫说:“喝就喝!只是别喝高了,误了俺的大事!”
    醉驴儿说:“仑共一瓶子,解馋罢了,担心球哩!”
    不开壶觉得有理,就吩咐醉驴儿:“你等着,俺去买包花生米来下酒,你替俺看着点,别唱了‘空城计’!”
    醉驴儿说:“放心吧,俺死守阵地!”
    不开壶从夜来香那里要了一包花生米,一碟凉拌菜,夜来香问:“你不是给工地看场子吗?怎?家里有客人?”
    “不是,随便喝点,解馋哩!”
    “可别喝醉了误事儿!”
    “知道!”他小跑着回到工地。
    醉驴儿早等不及了,已经喝下一大截儿。两个人悠闲地对坐在小桌前,只有一双筷子,先是轮替着使用,后来干脆下了五股叉,手抓花生米,指捏凉拌菜,一递一口喝起来,直到瓶底儿朝天,醉驴儿说:“娘的,这酒劲儿真大,俺有点头晕,再见吧!”撂下空瓶子,脚步踉跄地走了。不开壶觉得头晕脑胀,靠着行李睡过去了。
    真是大意失荆州,当不开壶被人推醒时,已是第二天日上三竿时分,他发现周围站着很多人,都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卜元眼里像喷着火苗儿,厉声呵斥他:“不开壶,你是怎看场子下夜的?放在身边的木料被人偷走了,这会儿还呼呼地睡大觉哩,俺看你怎圆场哩!”
    不开壶看看身边的木料不翼而飞,像炸雷轰顶,像冷水浇头,脑袋嗡嗡地响,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戳在那,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他揉揉眼,摇摇头,拧拧大腿,确定不是在做梦,便发疯似的呼叫:“怎么可能呢?啊!木料呢?木料呢!谁干的?是哪个缺德鬼干的?啊?作孽呐!”他声泪俱下,抱着头嚎啕大哭起来。
    卜元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嚎,嚎你娘的那啥哩!你小子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就脱不了干系!你真要是里勾外连,干下那没屁眼儿的事,就等着戴银镯子吧!真他娘知人知面不知心哩!”
    高广没有责备不开壶,而是领着刘和、田迎春他们在工地周围仔细地查看,在离工地最近的拐角处,他们发现了撒在地上的木料碎末和两道车痕,顺着车痕又看到在金二浪门前留下好几撮木屑碎末,那车痕直接上了村南滹沱河大桥,与其他车印儿混杂在一起,消失在通往县城的省道上。刘和说:“看来木料已经被拉走了。”田迎春说:“那金二浪门口那么多木屑怎?……”刘和“嘘”道:“小声!这或许是个突破口哩!”他们返回工地,让看热闹的人们散去,高广问不开壶:“卜元呢?”
    “到派出所报案去了。唉,俺算摊上官司了!娘的,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真冤啊!”
    高广说:“世界上没有把送殡的埋进坟里的道理,关键是你得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昨个夜里发生的事儿,只要有点线索,理出点头绪来,咱好顺藤摸瓜,把案子破了,水落石出了,也就洗刷清你自己了。”
    不开壶说:“都怪俺嘴馋,灌了几口猫尿就睡死过去了!”
    “和谁喝的?”高广问。
    “醉驴儿的酒,俺的菜,就一瓶儿。那不,瓶子还在那儿撩着哩。真他娘倒了八辈子大霉了,辛苦了这么长时间,眼看大功告成了,却出了这事,落了个里勾外连的嫌疑。”他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说:“坏事就坏在俺这张馋嘴上了!”
    高广安慰道:“你的为人俺知道,自责也不管用,还是安心看好场子吧!一切等闹清楚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