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弄虚作假
作者:腐败小鱼干   滹沱冰融又一春最新章节     
    俗语:吹牛不用上税,真假谁去计较。
    真亦假时假亦真,假亦真时真亦假。
    就在秋末,田禾接到县长办公室的电话,通知他三天后牟县长将陪同地区领导带着记者莅临昂首镇视察工作,点名要参观昂首村“科技示范园”、利民农场、滩涂建设u型渠、“规模养殖基地”。来得这么快!这让田禾压力很大,猝不及防。他真担心自己交上去的那些水分充足、沉甸甸的“典型材料”,一旦露出破绽、撒汤漏水、出了差错,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子,那可真是一件丢人现眼的难看事。牛皮吹上去了,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时不我待,得赶紧想个应对的法子。
    家有千桩事,事打紧处来。田禾马上通知吕耕田召开村两委会议,让大家出谋划策。他在会上故作轻松地启发手下:“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只要把眼下这一关闯过去了,前面就是康庄大道,一片光明!”
    吕耕田说:“没啥好担心的,关键是把记者安顿好了,就成功了一大半了。在记者们的镜头下,一棵歪脖子树,能变成一片大森林。想当年咱村巴掌大一片水稻,经他们一拍,那简直像是百亩茂密的丰产田,真神奇哩!再说咱那么长的u型渠明摆在那儿,那就是成绩!到时候咱在村口竖个大牌子,绘上一幅滩涂建设规划图,把三道主干渠、几千亩好地都画上去,领导们来了,不用到地头,一看图就一目了然了!”
    曹觅牛不无担心地说:“要是领导们真要到地头实地查看,咱那中看不中用的u型渠,恐怕非露馅儿不可!”
    金大浪满不在乎地说:“领导们的身体贵重着哩!长途颠簸劳累,能下来听听汇报,看看规划图就够辛苦了,谁还真到撂天野地受那洋罪?就算真去,咱不会绕过那不中看的,直接到那好看的地儿去!他们初来乍到,地理不熟,知道个球!还不是由咱引着瞎转悠!”
    田禾问:“哪有好看的?”
    吕耕田说:“开始时,沙承让先实验那一段肯定行。”
    田禾一拍桌子说:“行,就看那一段!”
    吕耕田又说:“科技示范园那百十来亩地,老任搞的试验田肯定没问题,让老任再好好布置一下,分分类、换换牌子,凭老任的学历经验,一定是对答如流,让领导们满意、信服。”
    田禾又满意地点点头说:“好!”
    曹觅牛说:“就是这养殖业不好糊弄哩!全村也不过百十来头大牲口,从哪儿能弄来上千头牲口让领导们参观呢?”
    甄惠也为这事犯愁:“急娶媳妇急扎耳朵眼儿,就是从牲口市场买,也没那么方便哩!”
    听到“牲口市场”四字,机敏的吕耕田一下子有了主意,一拍脑门子说:“有办法了!”
    金大浪问:“你有啥办法?”
    吕耕田说:“这几天南河滩不是正在开牲畜交易会吗?咱就利用这交易会撑撑门面。到那天,发动全镇养殖户把所有牲畜都赶来参加交易会,这样,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谁又有那闲心去过数哩?假戏真做,蒙混过去就行了。”
    甄惠竖起大拇哥说:“妙计啊妙计!”
    田禾说:“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人常说‘众人是圣人’,一点不假。只是,留下的时间不多了,时间紧,任务重,把该办的事情都办妥当了,别到时候抓瞎,露了馅儿!散会吧,俺也得准备一份替你们涂脂抹粉的发言稿子哩!”
    连明昼夜忙碌了两天,一切应该安排妥帖了,又似乎缺点什么,吕耕田总觉得有点底气不足,好像一个坏事做尽的惯犯,在法庭上大言不惭地标榜自己是个仁人志士一般,内心忐忑不安。可他懂得“成者王侯败者贼”的道理,不赌一把不甘心哩,不经风雨,难见彩虹。“娘的,历史是由人写的,老百姓懂得什么?大刀阔斧也是干,龟缩不前也是干,成功往往是留给胆子大的人的!”他挨个儿叮嘱班子里的成员们,安排好自己靠得住的人,时时处处挡在前头,接受上边来人采访,尽说灶王爷上天的好话,造成一种万民拥戴、欣欣向荣的氛围。“记住了,事成之后,请大家会餐一顿!”
    第三天清晨,吕耕田让金二浪把高音喇叭线与有线电视联通,扯开嗓子通知全村养殖户把大小牲畜全部赶到南河滩,每去一头牲口,奖励十元,赶牲口的人补助误工费三十元,由甄惠当场登记付款。
    村民们大部分不知道这是要干啥,只知道有补助,眼下又不太忙,又能溜达又给钱,何乐而不为呢?纷纷赶着大牛、牵着小牛、抱着刚出生的牛犊子,有的人甚至把猪羊鸡鸭都轰来了。这下南河滩可热闹了。甄惠只登记牛马驴骡,不登记猪羊鸡鸭,有人就吵闹开了:“娘的,你们在电视上怎说的?通知的是‘全村养殖户’,‘大小牲畜一齐到’,为啥说话不算话?白耽误俺们的功夫,总得给个说法吧?”
    邻村的养殖户接到镇政府通知,也赶着牲畜来了。他们都眼红昂首村对养殖户的待遇,要求本村的干部们也给补助。争争吵吵,人声嘈杂,交易场所一片混乱。主办交易会者,开始以为今天生意兴隆,喜不自胜。可后来发觉十有九家不是来做交易的,有的人甚至和牲口牙子(交易员)杠上了:“娘的,谁说俺要卖牲口了?俺是来这儿充数的!怎?不能?”
    主办者问甄惠:“你们这是干啥哩?搅得俺们不能做生意了。”
    甄惠又不能说出真相,着急了只好耍赖:“这么大的河滩,容得下你们做买卖,就能容得下俺们放牲口!”
    人的呼喊,牲畜的嚎叫,整个河滩都沸腾了。这时候日夜奔流的滹沱河却变成哑巴了。
    上午十点,十几辆黑色小轿车驶进昂首镇政府大院,等待多时的镇领导们和昂首村的村干部们,马上来了精神。牟澜县长第一个下车向田禾他们招招手说:“走吧,到指定的地方去!”
    田禾说:“领导们远路跋涉辛苦了,先下车休息休息,喝杯水再去吧。”
    牟县长说:“领导们太忙了,这可是给了我们天大的面子,硬挤出点空子来的,看完就走,不能再耽误人家的宝贵时间啊!”
    田禾只好说:“好吧,那就由吕耕田他们前头带路吧!”
    小轿车像一条长龙,风驰电掣般向田野出发。嘎吱,停在西村口那面临时赶制的大牌子前,吕耕田指着那粗造的“规划图”,侃侃而谈,把镇领导如何重视,如何指导,如何帮助,按照田禾那份上报材料的内容进一步渲染、证实他们为昂首村干了多少实实在在的好事。那些深居简出、忙于开会、疲于应酬、高高在上的大人物,那些整天趴在办公桌上、养尊处优、玩弄文字游戏的公务人员,明知这一切蕴含着什么,在炎炎烈日下早已汗流浃背。他们纷纷点头称赞:“不容易啊,不容易!这才叫实干哩!”真不知道他们是夸下边呢?还是赞扬自己有吃苦精神呢?
    那位带队的区领导说:“新农村建设就应该像昂首村这样,干部带头,苦干实干,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才是党员先锋带头作用的具体体现。”他回过头来吩咐站在身边的牟澜县长:“带着记者们好好看看,好好总结一下这里的成功经验,发表一份看得见、摸得着、有分量、前瞻性的文章,把他们的先进经验推广开来,以达到教育全区广大农村干部群众为目的,这叫领导艺术,这叫抓好典型带动全面!”
    牟澜县长不放过任何机会宣扬自己治下的工作成绩,她乐呵呵地说:“眼下昂首镇路也修了,楼也盖了,有线电视有了,滩涂建设成绩显着,老首长也亲眼看了,您,是不是得给点奖励什么的,鼓励鼓励他们?……”
    老首长淡淡一笑说:“这个牟澜,好像就你关怀底下似的!放心,俺是一碗水端平了的,当然,该倾斜还得倾斜,俺是心中有数的!”
    老首长的话虽然说的平淡,可对跟着他参观的各县头头们却震动挺大,谁不眼巴巴盼着上面给些资助呢?他们真眼红牟澜县长抢了先机,心有不甘,但不失绅士风度,只有稀稀拉拉的掌声描述此刻的心情。
    田禾希望尽快结束这场可怕的现场参观,看到有些领导们经不得烈日烘烤纷纷往路旁的大树下钻,就对牟县长说:“该去的地方很多,恐怕一天都转不过来,领导们都很忙,咱们是回镇里还是继续到野外?您得给拿个主意。”
    牟县长用手绢擦着汗,扇着凉风说:“天太热了,不知各位领导们是啥意见?”
    那位领队的首长犹犹豫豫,不想发表意见,有位妇女干部却说:“既然来了,就看看吧。即使是走马观花,也不枉此行。只有深入实际,才能掌握第一手材料,总结起来才更有说服力。”
    几位记者也随声附和:“当然,当然,取几个镜头也不算白来嘛!”
    田禾马上说:“俺看这样,咱们分头行动吧。吕耕田带着部分领导们去看养殖业,金大浪带部分领导们去看滩涂建设,俺和牟县长、老首长到科技示范园找任博士聊聊,您们看合适吗?”
    老首长真的有点乏累了,就顺水推舟地说:“行,既节省时间,又全面了解,很好。两个小时后,还在这里汇合。”
    单说金大浪这一路,在路过小农场场部时,发生了一点点让造访者莫名其妙,让金大浪猝不及防的小插曲。
    有人问:“这是什么所在?”
    金大浪答:“农场场部。要不要进去喝口水?”
    正好尚步正拎着一串鈅匙迎出来,哗啦啦打开铁栅门,不管不顾地说:“大浪啊,还有两份黄豆、胡油至今镇里没人来取,让俺溜溜的等了这么多天。真碰上‘大红薯’了!给东西都不着急来取,俺又认不得他们,你得赶紧催催才是。”
    金大浪在这么多领导面前显得很尴尬,他马上摆着手阻止尚步正:“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岁数这么大了,说话不看前后,嘴上没个把门的,信口开河,尽说些狗扯烂羊皮的事!不看着都是上边来的领导,胡说八道啥哩!领导们问你啥说啥,别瞎五炮似的乱放!”
    先前那位女干部问:“这么多房子怎盖在这儿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金大浪回答道:“这里本来是所高中学校,后来塌胡了,卖给个人了。这附近有俺们村几千亩耕地,俺们租用它作为小农场场部、库房,你们看那一排排上着锁的房子,原先都是教室,现在成了仓库,里边不是粮食就是生产资料,都由俺们这位歪把子老前辈保管着哩!”
    有人问:“老人家高寿?身体还好吧?挺忙的吧?”
    人们的尊敬与问候,尚步正可算找着展示自己的机会了。他忘了金大浪的警告,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了:“嗨,俺还小着哩!才八十一岁!耳不聋,眼不花,干活儿不比后生们差!俺如今变成地主老财了!从春种到夏锄到秋收,浇地啦、施肥啦、喷洒农药啦,七球八蛋的事情太多了!用长工雇短工全得俺跑腿,看这一秋天,收割拉运、晾晒打场、过称入库哪一样都得俺亲自守着候着,忙得俺是脚打后脑勺,连上茅房的空儿都没有啊!这不,刚消停两天,又给县里、镇里头头们装黄豆、装胡油……”
    金大浪使劲在他后背上捅了一肘子,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才知道自己说的荒腔走板了,马上把滚到唇边的话咽了回去。
    问话者有点莫名其妙:“黄豆、胡油?怎么回事儿?”
    尚步正故意大声咳嗽起来,摆着手说:“嗨,犯禁的不说,犯病的不吃,俺是啥也不知道哩!”
    有人问他:“老人家,您保管着多少粮食?”
    这回尚步正学精了,他摇着头说:“这得问会计。俺只管开门锁门。”
    金大浪说:“别再问他了!人老了,老翻了,说话颠三倒四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会计又不在,咱们还是到防渗渠看看吧!”
    尚步正把人们送出大门问:“用俺带路吗?”
    金大浪说:“你就省省吧!还带路哩,俺还怕你把俺们带到沟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