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相助
作者:越轻舟   困秦最新章节     
    “无须相劝。”我打断了他,回望他的眸光同样悲悯:“将军是失去过挚爱之人的,岂会不懂我心。”
    “我只有留下来,才能为我儿争得一线生机。”我朝着周重俯身:“从今往后,阿辞便托付给你了。”
    周重静默了几秒后,向着我躬身行礼:“夫人放心,属下…定不负侯爷和夫人所托。”
    我冲着他会心一笑,几度出生入死,这世上若真还有我能全心信赖之人,便只有周重了。
    与周重道别后,我速速赶回了中庆殿,谁知火急火燎地刚迈进屋中,就瞧见阿稷竟抱着我的孩子!而江姑姑正急白了脸不安地立在一旁。
    “身子都还没养好,便迫不及待地要外出。”阿稷的目光在我和孩子身上转来转去:“媛儿,这样可不行啊。”
    “日日躺在榻上,闷得人有些头昏脑胀,略走走不碍事的。”我边不动声色地说着边向他靠近,心惊如雷:“我有事想和你商讨,先让江姑姑把孩子抱下去吧。”
    阿稷看着我紧张的模样勾起了唇角:“哦?媛儿已很久都未主动同我相谈了,今日倒让我有些惊奇。”
    他睨着怀中孩子顿了顿:“如此,江姑姑便将这小儿抱下去吧。”
    “是、老奴这就将孩子抱下去,免得一会儿哭闹起来,扰了大王和县主议事。”江姑姑明显松了口气,忙不迭地从阿稷怀中接过孩子退下了。
    紧弦断开。待屋中只剩下我们二人后,阿稷上前拉过我到榻边坐下:“媛儿想对我说些什么?”
    他细细地注视着我,面上的笑意从容又势在必得,琥珀色的眸中是我略显仓皇的脸。
    我移开视线避免了与他的对望:“你准备,将长公主葬在何处?”
    “阿姊是戴罪之身,是入不了王陵的。”他捏了捏我的手:“不过我会为她另寻一处风水宝地用以安葬,必不会薄待了她。”
    捏着我的手游走到肩上,他按着我躺倒在榻上:“媛儿宽心,这些事我自有安排,你只需将身子养好便是。”
    我一动不动,不敢再点燃这刚刚平息的山火,只得由着他俯身与我额角相抵:“将她的骨灰送去陶邑吧,她十几年来爱而不得,死后就别再天各一方了。”
    厮磨着我的人停下:“媛儿为何忽然这样说?你去见过阿姊?”
    “去送她最后一程罢了。”我压制着情绪:“她帮过我,能了她遗愿也算是还了恩情。”
    “媛儿竟肯让阿姊和舅父同葬?”阿稷诧异万分。
    “人死如灯灭,不过是身死后的故弄玄虚而已,有何肯不肯的,你只需说答不答应就是。”
    “媛儿所求我当然会答应。”阿稷眼中浮现出欣喜的光芒:“毕竟那也是阿姊最想要的去处,他们二人生前未成良缘,死后能同葬也算是一段佳话。”
    “这样很好、这样真的很好,所有的一切,终于能慢慢回到正轨了。”他在我鼻尖落下一吻:“我们也会回到正轨的媛儿。”
    他动情地说着:“我们错失的这几载岁月,总算是要补全回来了,你可知我有多欢喜?”
    我愣了一瞬,他以为我替文楚求情,是放下了心中恨意,肯与他再续前缘?
    “媛儿,等你身子一养好,我立刻为你重塑身份入主后宫。”阿稷弯了眉眼:“往后,再也没有谁能把我们分开了,再也不会有人横亘在你我之间了。”
    我没有开口打断他的幻想。他能放松警惕,于我眼下所谋的事有益无害。
    “对了媛儿,我今日来,是还有一事要和你说。”阿稷温笑晏晏:“五日后我又要依祖制带着王室宗亲去骊山祭祀了。”
    “你体虚身弱不宜大肆挪动,便待在宫中好生静养等我吧。”
    他眼中的光如烈火般炙热,喷洒在我颈边的气息烧灼不堪:“等我回来后,不许再推开我。”
    我僵住了身子。那夜他被人暗算的疯狂涌入脑海,令人不禁浑身发冷。
    “等你回来再说吧。”我模棱两可地答他。
    驾临骊山这样好的机会,我决不能让他起疑反悔。
    “好。”他满意地笑了:“我会尽快回来的。”
    因着圣驾要莅临骊山,各宫都暂停了事务以备出行,内府也不再出宫采买,周重并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出宫,只得继续躲在了沁雪院中。
    提心吊胆地煎熬了几日,阿稷终于在五日期的最后一日巳时,带领着文武百官们浩浩荡荡地出了城。
    可他却将范雎和司马错留在了宫中暂管国事。宫中城中的全数出行,皆要获得他们二人首肯才行。
    心中忍不住冷笑,他果然还是在防我。我坐在屋中撑着脑袋仔细思索,司马错那儿已不必多虑,可我究竟如何,才能在范雎的眼皮子底下,将周重和阿辞送出宫外呢。
    “县主,用些热茶吧。”江姑姑叩了门,从外间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多谢姑姑。”我闻言端起茶盏小口抿着,胸中一筹莫展。
    江姑姑上了茶后站在我身旁,低声向我耳语道:“大王此去骊山犹如天助,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县主要快些动作了。”
    “这些我都知道的姑姑,可宫中如今所有出行全得范雎首肯才行。”我皱着眉犯愁:“姑姑有所不知,我曾几次三番得罪羞辱过范雎,他睚眦必报,怕是绝对不会让我如愿的。”
    “县主,未必须得范大人亲口允许才行。”江姑姑走到门口四处张望了一会儿,随后关紧了门窗朝我低语:“县主可知朝中无论官位大小,皆有内府特制象征身份的腰牌,见之如见本尊。”
    “姑姑的意思,是窃取范雎的腰牌?”我叹了口气捂着脑袋焦心不已:“可范雎现下必定对我防之又防,怎会轻易让我得手。”
    听着我的叹息,江姑姑额上的皱纹仿佛更深了,她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踌躇了没多久,从怀中摸出一个铜牌向我递来。
    “县主别忧心了,您看这是何物?”
    我凝眸望向江姑姑手中:“这是姑姑的腰牌?”
    “是。”江姑姑点头。
    “可姑姑的腰牌并不能让宫门戍守的士兵放行。”我把江姑姑的手推了回去:“且若是用了姑姑的腰牌,他回来后必定不会放过您的!”
    “姑姑快收回去!”
    “县主!”江姑姑回握住我的手:“您听老奴说!”
    “老奴是从大王少时便侍奉在他身侧的,他很信任老奴,以往所有宫外的必办之事都是老奴去处理的,所以只要依着这块腰牌,老奴是可以将小公子送出宫的。”
    “可是姑姑,周重也进宫了。”我只感觉焦头烂额:“他此刻就藏在沁雪院里,您如何能将他也送出宫呢。”
    “周左更进宫了?”江姑姑有些意外,接着也发愁起来,不过霎时便又坚定了神色:“县主别急,总要试上一试,万一成了呢!”
    “大王才刚走,先稳上一两日,待两日后的夜间时,老奴便拿着这块腰牌,送小公子和周左更出宫!”
    “不行的姑姑!”各种纷杂的情绪压得我落下泪来:“您已是这样的年纪了,怎能为了我而冒这样大的风险!”
    “大王已经不是从前的大王了,他已经变了!”我哭着向江姑姑说道:“你这样做,他是不会饶恕您的!我求您帮我,只是想让您替我传传话、看顾看顾阿辞,没想过要让您这般以身犯险啊!”
    “姑姑,您快将腰牌收回去,不要再提此事了!”
    “县主!”江姑姑也动容地流下泪来:“您和大王的这段孽缘,老奴是一路看在眼里的!”
    “起先老奴也觉得是您不对,是您辜负了大王的满腔情意,可事到如今,老奴已深深感动于您对侯爷的痴情。”
    “老奴虽被宫里众人叫了一辈子的姑姑,可这一生却孤苦伶仃地连个一儿半女也没有。您的善良和可亲,早就让老奴将您当做了自己的女儿。”
    “阿辞更是从出生便一直都是老奴抱着的。”
    江姑姑泪流满面:“老奴怎么忍心看着这样一个鲜活柔软的小生命,随时随地的面临死亡的危险呢!”
    “县主,您也说了,老奴已是这样的年纪了,多活一日不多,少活一日不少,比起阿辞才堪堪绽放的人生,这把老骨头又算得了什么呢!”江姑姑抓着我的手臂摇晃着我:“您别再犹豫了!”
    “等大王从骊山归来时,便通通都来不及了!”
    “姑姑…”我痛哭流涕。
    “县主,您不用觉得有愧老奴。”江姑姑从袖中拿出一方手绢儿替我擦了泪:“这是老奴心甘情愿,也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我久久地抽泣着,终是胡乱地点了头。这确实是唯一的办法了,我已经、束手无策了。
    “姑姑,您放心,我绝不让您受到牵连。”我向江姑姑保证着,二人再也控制不住地抱头痛哭起来。
    如江姑姑所言,我们蛰伏了两日后,在第三日的夜间,将阿辞藏在竹篓中,朝着沁雪院匆匆而去。
    我甫一推开院门,周重便迅速奔了过来:“夫人!”
    “周重,长话短说。”我向他解释道:“你赶快跟在江姑姑身后,装作是她手底下的内侍出宫去,出了宫后立马出城,出了城就再也别回来了。”
    我揭开竹篮上的锦布,那小小的人儿正紧紧地闭着双眼,为了以防他在中途会闹,江姑姑在奶水中掺了一点点让他昏睡的药。
    我弯腰在他温热的脸颊上亲吻着:“阿辞,娘永远爱你。”
    “夫人…”周重红了眼,欲言又止。
    “走吧周将军,拖不得了。”江姑姑提醒道:“趁着范大人还在麒麟台与赵国来使宴饮,咱们得动作快些!”
    许是为了防备我偷偷潜逃,范雎从阿稷离开以后,整日都逗留在王宫之中。
    “周重,你知道的。我心不改,坚如磐石。”我抹去眼尾泪水:“替我照顾好阿辞。”
    “属下遵命。”周重拱了手,将欲说的话悉数咽了回去。
    我们三人在夜色中疾行到了雨斯门后,我便隐匿在宫门拐角处,看着江姑姑和周重向着宫门口走去。
    “站住!干什么的!这么晚了还出宫去,有国相大人的首肯吗!”戍守的士兵一见有人前去,便立刻呵斥着江姑姑和周重。
    我不由地在心底冷笑,原来范雎如今已是国相大人了,他终归是得到他想要的高位和权柄了。
    我的阿冉,又何尝不是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
    “老奴是大王身旁的掌事女官,深夜出宫是有要事去替大王打探。”江姑姑不卑不亢地说着,将袖中腰牌递给了那士兵。
    那士兵接过去看了看,登时收起了凶恶的嘴脸:“原来是江姑姑您啊,请恕卑职无礼。”
    “您有大王的特令,按理说是可以随时随地自行出宫的,可您身后这位内侍…”士兵神色为难:“却是不行的。”
    “深夜出行老身岂会不惧,带个防身的内侍有何不妥?”江姑姑驳斥着他。
    “是无不妥,可没有国相大人的默许,卑职们不敢乱放人出宫啊。”
    “有何不敢的。”江姑姑沉了脸色:“若国相大人到时非要怪罪,自有老身我去向大王陈情,总不会砍了你的脑袋就是!”
    “快开宫门!老身事出紧要,无暇与你多费唇舌!”
    “姑姑,真的不行啊!”那士兵依旧寸步不让,展臂挡在他们二人身前:“您若是独自出宫,卑职这就替您去开宫门,您若铁定要带着这个内侍,那还是快快请回吧!”
    “你!”江姑姑气竭,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心下也跟着急切起来,若错过了今夜的良机,再想出宫就更加困难了!
    “守卫大人,国相传了口谕,令你们快些放了江姑姑和这位内侍出宫门。”
    正当我们无计可施时,一道清脆的女子声音,突然从不远处渐行渐近。
    我就着昏暗的宫灯定睛望去,竟是云月。
    她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到了江姑姑和周重身边。
    我远远地看着周重的身形一顿,后背也禁不住冒出冷汗来。
    她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