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深卸下重任,悠哉悠哉赶路了半个时辰。
树木渐渐少了,露出一片无人空地。
“咦?怎么没人?”
宋云深觉得奇怪。以顾舒崖性子,绝不可能晚到。突然他皱眉转头看去。
只看见树枝上的雪轻轻拂过地面,鸟雀振翅飞翔。
那里不知何时站着顾舒崖。
“你来晚了。”
他语调没有一丝起伏,感受不到半点温度。
之前果然是看错了。宋云深笃定。
他微笑:“指点了下后辈。对了,那姑娘是温轻竹,其父一直在寻她。我还以为你会亲自把她带过去。”
“……我忙得很。”顾舒崖道,“你的手下都走了?”
“我告诉他们想在崆峒多待一阵,应该不会有人怀疑。”
顾舒崖看着他,眼神中透出“你究竟干过多少次”的意思,宋云深哈哈笑着,权当没看到。
他转移话题:“我还以为你会问起莫怀仁。你何时走的?我都没察觉到,轻功又有长进啊。”
“你此次破绽太多。”
“哈哈……嘴下留情。”宋云深说,“虽然你可能觉得我在辩解,但许多意外真不在我意料之内。”
“比如,楚怀寒竟会追杀莫怀仁到这里。再比如,我找的人里恰好有他师弟……好好好,我承认我是带了点试探这群江湖人武力外加看热闹的意思。”
“再者,一年多来,莫怀仁总能逃脱。我怀疑六扇门中,有内鬼传信。只是毫无头绪,不知从何处谈起。”
“……”顾舒崖嘴角动了动。
“还有那个说书人……我怀疑他并非偶然路过。熊猫阁的说书先生不是谁都能请得起。”宋云深认真道,“此处是你的辖地,我就不多说了,你有分寸便好。”
不知是不是错觉,顾舒崖的表情有一瞬间心虚。
“……少卿大人有令。”他突然说,“西北局势不稳,探子传来消息,魔教意图派人潜入北方查探边防军务,命你我前去调查。”
宋云深讶异:“原来如此。”
“——但魔教查探军务,理应是国家大事,就算不近呈圣前,也至少要兵部、刑部共议,为何轮到你我两个小小的捕头,连人手都不让带?”
顾舒崖:“没有确切证据。何况并非只有你我,其余七位各有各的任务。”
所谓“捕快”“捕头”,其实并不单指一个等级。同是“捕头”,小县城里巡查的可以叫捕头,像他们这样直属刑部的也叫捕头。
因为联系朝廷与江湖,有时还要做秘密任务,他们的等级并不像其他部门那么明晰。但江湖上喊一句“捕头”,一般就是叫他们这种人数稀少、整体素质高,共有九位的总捕头。
九位居然全都派出去了?不过想到任务内容,宋云深还觉得有点少了。
他皱眉:“然后呢?”
“少卿大人也只是怀疑,”顾舒崖道,“或许魔教的内应,地位不低。”
宋云深心里大致有了数,道:“去哪里调查?”
“平凉。”
“崆峒地盘。”宋云深叹道,“麻烦得很。你可知道几月前,白羽镖局放出的消息?”
顾捕头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宋云深干咳一声,道:“据说他要将珍贵的赤木蛇胆送与有缘人,定下的日子就在十几天后。”
“临近崆峒五年一度的大比。”顾舒崖道,“会挑日子。”
宋云深看不穿的人很少,认识很久的顾捕头算一个。有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说是讽刺,表情未免太过冰冷,看不到半点嘲讽之色。
“到时整个平凉必然鱼龙混杂,此事需从长计议。”
宋云深苦笑:“崆峒大比时会严加排查,我们说不得要将此事告知崆峒,到那时……”
“那就在大比前结了案子。”顾捕头声音平静,“要事不便在此地多说,我去城中等你。先走一步,再会。”
说罢,不等宋云深挽留,直接转身离开。
与来时一般,仿佛树枝上雪花飘向远方,那身影眨眼间消失不见了。
好吧,顾捕头一如既往喜欢难为人。
那位楚女侠似乎也要往平凉方向去?真麻烦。她的身份、性格,都让这件事变得很麻烦……
宋云深颇感头痛,一边慢慢赶路,一边盘算着。他称不上算无遗策,但也不是没脑子,只想尽力完成工作好交差。
一思考,前额就如同针扎般。他为追捕莫怀仁,在十三家他可能落脚的茶馆客栈留下探子,熬夜分析情报,兢兢业业为大齐朝廷加班数天。
为稍稍缓解头痛,他转移注意力,心想六扇门怎么着也得给自己多发点补贴,年终绩效想必会很不错;崆峒处在多事之秋,肯定能有很多戏看,还有……
顾舒崖说不准会遇上楚怀寒。寒冰遇烈火,会是什么结果呢?
他觉得很有趣。头也不疼了。身为官府中人,许多江湖恩怨情仇于他像隔着层纱,感受并不清楚,却也因此才有趣。
对了,还有易叶子、温轻竹和林观明。希望不要马上遇见他们,不然自己前脚说完没法到平凉,后脚就在平凉与他们遇见,实在尴尬。
宋云深收起刀,又变回那从容儒雅的书生模样,向平凉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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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赶路的楚怀寒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了别人眼里的乐子,只是单纯地望着城墙感慨:好壮观!
旁边的刀客说:“好壮观!”
平凉乃是江湖七大门派之一崆峒所在,历史悠久,景色优美。作为要冲,雄视三关、控制五原,是历来兵家必争之地。大雪已停,能清楚地望见城墙。
城墙高约百丈,跨过青山白江,把百姓圈在墙内。城墙上高台众多,竟然每处都有人站岗。
楚怀寒指着对刀客说:“崆峒大比还有一个月,为防止有人作乱,才加强了安保。据说平常日子,那些了望台里有一半看守就算不错了。”
她其实也没来过平凉,了解全靠别人讲解。但身边有个刀客,她想多少坚持身为前辈的尊严。
城内城外全是人。城外有人支起小摊沿路叫卖,一直蔓延到城外五里的地方。隔着墙从城门内望去,茶馆酒肆商铺林立,道路宽广,行人络绎不绝。
行在街上,刀客恍如隔世。仿佛穿成莫怀仁一年,此刻才像是活过来。
“走吧。”楚怀寒拍拍她肩膀,“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歇脚。”
她问:“茶馆?”
“不了。”楚怀寒道,“茶馆人多眼杂,有许多怪人就喜欢蹲在茶馆看戏,指不定就有人把你认出来。我们去——福满楼挑个包间。”
“福满楼?嘶——”刀客抽气,说:
“我没钱。”
“我请客。”
刀客肃然起敬:“想不到您还是个富婆。”
富婆嘴角一抽:“倒也不是…算了,走吧。”
刀客毕竟是通缉犯,进城前楚怀寒从怀里又套出一张斗笠为她带上。
系统出品——降低存在感、遮掩容貌。唯二的缺点,分别是盖不住杀气以及,对穿越者和沾过使用者鲜血的人没用。
不摘下斗笠,就算狄仁杰福尔摩斯死神小学生再世,都看不出刀客的身份,对她升不起一丝怀疑。
当然没有怀疑不代表没有关注。
一位刀客怀抱着刀,露出饱经沧桑的下巴和一条伤疤,也挺显眼。所幸平凉城内奇装异服的江湖人不在少数,刀客不算格外突出。
她被周围人打量得浑身不自在,不由得弯腰,试图让楚怀寒遮挡下自己伟岸的身躯。
一米八的大个子恨不得缩进地里,让楚怀寒颇为无语,同时升起一丝怜爱,拍拍她的背。
“放松。”楚怀寒传音,“你现在还多少无意识地在‘扮演’那个人。听好,莫怀仁已经死了,生理上和社会上都死了,你现在不用强迫自己伪装。把杀气收一收,有人在瞪我们了。”
“……我在……放杀气?”
刀客满脸茫然地抬头,果然看到有几个人投来的目光分外不善。
“别紧张。我们刚才独处的时候不是很好吗?想一下刚才的感觉。”楚怀寒温声劝导。
刀客在她的指点下小心翼翼地收起“杀气”——她自觉只是心情放松了点,但楚怀寒却说杀气已经收起来了。
所以杀气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刀客在心底吐槽,看别人心情好不好吗?
“你这张脸我得想个办法。”楚怀寒突然道,中断了刀客对于杀气的思考,“这么遮着不是办法。面具啊斗笠啊,就是用来在打架时碎一地的。何况这道具还有限制。”
“什么办法?”刀客突然想到什么,变得分外兴奋,“难道是易容?”
楚怀寒又不自觉地拍拍她:“差不多。你先忍几天,我会安排好的。这几天千万,千万别惹事,低调一点。”
“我能惹什么事。”刀客笑了,“我一向低调好吧。”
两人七拐八拐,穿过一条条繁华的大街。刀客不住地惊叹:“好多江湖人!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习武之人聚在一起。”
楚怀寒头也不回,为她引路,“崆峒是江湖七大派之一。这一年招收新弟子的门槛会放松一些,表现良好之人更容易得到长老们的青眼。”
“最重要的是,崆峒内部会通过比武的方式选出新的执法和长老……人人都可观看过程。崆峒能展示武力,普通百姓看了乐子,江湖人或许能学到东西,是三赢的局面。”
“长老那种层次的人打架,不会泄露情报,让别人偷学功法吗?”
“偷学功法……这个吗。”
楚怀寒解释道:“首先,功法与功法之间并不相同。像是内功,除非看到功法,不然根本不可能学习。剑法刀法拳法这种,练习时被看到和比武时被看到也是不一样的。”
“我从没听说有人能通过看别人打架学会一整部功法。即使学了一招半式,也不是功法的精髓。”
“嗯…应该是这样没错。”
刀客本来觉得前面讲解很有道理,可听到最后一句话,又不确定了。
她觉得,女侠怎么好像也不太了解的样子呢?
不过,楚怀寒前辈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所以她也没有出口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