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气尚好,艳阳朗照,到了下午,微风习习,凉爽宜人。
县里的成衣铺子不多,好的更少。街上的情况,宋砚比沈南依熟悉很多。她平日除了采药,基本不怎么出门。
宋砚带着沈南依一家一家地逛。他从前不爱逛街,有什么需要,不是母亲给他买,就是叫下人去买,他自己很少像这样闲逛。从前去的最多的地方,便是书肆,家里藏书本就不少,但他喜欢到书肆去,转一转,翻一翻,看到想要的便买回家,以此度过一段闲散惬意的时光。
二人进了一家成衣铺,店家是一位约莫四十来岁的男子,见有人来,忙热情地迎了出来,“二位想买什么样的?”
宋砚道:“给这位姑娘买,您帮忙参谋参谋,看看可有合适的。”
“好嘞!里边请。”店家将他们迎了进去。
宋砚四下打量了一番,也没有顶好看的衣裳,都是些通俗的样式,颜色也都较深。他想起沈姑娘平日不仅对吃的不讲究,好像对穿的也不怎么讲究。倒是少有姑娘家像她这样的。
店家打把沈南依打量了一番,把她引到一套青绿色素面棉裙前,“姑娘,你试试这套,保准好看。”说着,将衣裳取下,递给沈南依,“那边有个小隔间,你到那里去试。”
“哦。”沈南依接过衣裳,掀开帘子进去了。
宋砚闲来无事,打量着店铺。那店家给他找了个凳子过来,“坐着等吧,姑娘家试衣服总会慢一些。”
“有劳了。”宋砚接过凳子,在门口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等。
店里人没什么人,外头的街上,人影幢幢,却都是不熟悉的面容。宋砚不由得想起京师的永宁街。那条街,从小到大,他去过无数次,许多地方他都很熟悉,尤其是书肆。他和哥哥每次买了书,都会互相交换了读。他想着想着,思绪渐渐沉入往事……
沈南依掀开帘子出来时,宋砚正望着门外发呆。
那店家看了看沈南依,对着里屋喊道:“他娘,出来帮个忙!”
一妇人掀开门帘出来,“怎么了?”
“你给这姑娘把头发弄一下,乱糟糟的。”
那妇人看向沈南依,惊得眼睛一亮:“哟!这姑娘长得可真好看!”
沈南依没有言语。
那妇人拿了张凳子,让她坐下,“姑娘家,就要好好打扮,尤其是长得好看的,不打扮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看的脸蛋?”
沈南依之前在清水镇经历了这样的事,猜到了她要做什么,便乖乖坐着不动。
没一会儿功夫,那妇人便弄好了。她走到沈南依面前,“啧啧啧,这张脸啊,可真跟天上的仙女儿似的!配上这身衣裳,真是再好看不过了!”
那店家见宋砚在发呆,便走到宋砚跟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伙子,快给这姑娘看看,衣裳可还满意?”
宋砚回头望去,沈南依正好转身过来。
只见她悠然转身,一身苍筤青的棉质衣裙,白色的斜襟点缀在领口,衬得她脸上的皮肤格外白皙。那老板娘给她在发顶绾了个髻,用一根筷子别着在,又挑了一点刘海下来,使那张原本清冷的脸多了几分娇俏。沈南依肤色雪白,气色极好,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双眸如寒冬之雪映骄阳,一张淡漠的脸上,妩媚与疏离并存。
只是这一刹那,宋砚便看得呆了。
他听见自己的心像鼓点一样越来越快,他怎么也遏制不住。
宋砚突然觉得有些口渴,他咽了一口口水,可是感觉觉得更渴了。
那店家与老板娘见他这反应,不禁捂嘴笑起来。
“小伙子,我卖了几十年的衣裳,眼光还算不错吧?”
“啊?哦。”宋砚发现自己出神了,顿觉失礼,赶忙挪开视线。心想:“石家枉炫珊瑚胜,不及苍筤一尺青,”这颜色果真名不虚传,恰好和沈姑娘这气韵相得益彰。
“我们店里没簪子,也没有头绳,要是再搭配一支合适的簪子,就更好看了。”老板娘感叹着笑道,“我们卖了几十年的衣裳了,可没见过几个这么漂亮的姑娘。小伙子,你可真是有福气啊!”
宋砚听了,脸上又是一阵热。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这才敢看沈南依,“这一身还不错,留着吧。”
沈南依对穿衣向来没什么讲究,既然他说行,她也就没什么异议,便点点头。
原先还觉着店里的衣裳不过尔尔,但店家给沈姑娘选的这一身,倒让宋砚对店家的眼光刮目相看。他又道:“可还有别的?再给她选一套。”
那店家一听,顿然高兴起来,“好嘞!”说着,便去找衣裳。
待沈南依再试了衣裳出来,宋砚看到的是一身竹青色棉裙,他脑海中陡然冒一些出从前读过的句子,比如“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入水文光动,抽空绿影春。”大概,再也没有人比她更适合这个颜色了。
他真的不得不佩服店家眼光之毒辣。
宋砚想起先前出了丑,这次再也不敢盯着人家看。“这身也好,也要了吧。”
“好嘞!真是爽快人,姑娘也是好福气呀。你们俩呀,可真是天作之合。”那妇人一边给他们打包,一边啧啧赞叹。
“那我把衣裳换下来。”沈南依正欲掀开帘子进去,那妇人赶忙阻止了她。
“哎!姑娘,穿着这么好看,还换什么换啊,就穿着吧!”
“啊?”沈南依向宋砚投去征询的目光。面对别人的热情,她总是会感到有些窘迫。眼下,她唯一可以求助的,只有宋砚了。
宋砚微微一笑,点点头,“那便穿上吧,换一趟也麻烦。”宋砚口是心非地应着,心中却道:穿着这么好看,收起来做什么呢?
“好。”沈南依便进隔间去,把自己原先的衣裳拿出来。
那妇人便把旧衣服一并叠好,同另一套放在一起,用纸包好,再拿麻绳扎起来,递给宋砚。
沈南依付了钱,二人便出了那家店。
宋砚看见她头上的筷子,问道:“要不再去买支簪子?”
沈南依微愣,又应了:“嗯。”
二人便又去买了一支雕花的木簪。木簪同上次宋砚给她雕的那支一样,也是桃花木的,这只簪子上雕了一朵梅花,比宋砚先前那支看起来精致许多。老板娘把沈南依头上的筷子取下来,换上了新簪子,又给她稍稍整理了头发,感叹道:“这姑娘可真是个美人儿!”她看了看沈南依的脸,问宋砚:“胭脂水粉需要吗?我们店里各式各样的都有。”
宋砚也不知她需不需要,便问沈南依。其实,她这样“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感觉就极好了。
沈南依摇摇头,“不要。”她平日里也用不上这些,要来也无用。
出了店门,宋砚看了看天,问:“天色还早,还想再逛逛吗?”
沈南依想了想,道:“我没有什么要买的了。”她犹豫了一下,问:“你呢?”
宋砚想了想,“去书肆看看吧。”
“好。”
二人便又往书肆去。
回到家,正是夕阳西下。
沈南依在井边打了水净手,宋砚坐在葡萄架下,从背后静静看着她。
从前她从未好好打扮过,只穿着粗布麻衣,宋砚便已知晓她生得好看。今日换了一身新衣,微微整理了头发,那难掩的绝色容颜就像枝头寒梅蕴藏的芬芳,醇厚悠远,扑面而来,令他有些招架不住。他想起古代那些昏庸的君王为美色所迷惑,致使朝政荒废。他从前还觉得荒谬,可现在他好像有些能够理解了。哪怕只是这样看着她,都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
宋砚不敢再看下去,他的胸腔里仿佛有一头野兽在奔突冲撞,几乎要撞出来。他赶忙回了屋里。
沈南依洗完手,倒了一杯水,坐在桌边慢慢饮。
宋砚拿了一本书,坐到窗边,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他抬眼看去,沈姑娘又在整理她的药草。
晚风微凉,梧桐叶又飘零了一片。
宋砚便拿出一张纸,调了些颜色,开始小心翼翼地着笔。
时光缱绻,岁月悠然,自在飞花,落叶萧萧,偌大的尘世里,这一方小院,安谧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