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感觉自己丧失了移动的能力。
更甚者,连言语的能力也一并丧失了。
天生聪慧强大的幻兽之王,此刻舌头笨拙得却好像僵硬的石头一样,只会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流璟的手指只是轻轻拉动了他的衣角,赤却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被从胸腔一根根坚硬的肋骨里扯出去了。
走?还怎么走?
江流璟都用这样的表情看着他,这样的语气挽留他了。
赤一步也走不开。
无数的风声在他大脑里剧烈地呼啸,将那些海浪般不断翻滚起伏的情绪一遍又一遍地推到前方。
渴望与他融为一体,更渴望他的目光他的注意他的爱都如同此刻一样,完完全全只停留在他的身上——
大脑在瞬间放空,高大的青年上前一步。在江流璟反应过来之前,一个吻极快地落在了他的右眼眉骨上。
短暂的吻。
很轻,却又无比珍重。
江流璟只感到面前阴影罩下,随即温热柔软的触感一闪而过,快到他都没反应过来那究竟是什么,就再度对上了后退一步的赤的眼神。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终于恢复了一点冷静和智力的青年沙哑着嗓音缓缓开口,他的眼神极亮,也极执拗,像是燃烧了两颗星星在里头。
“我给过你自由的机会了,淼淼。”
【是他自己放弃的。】
“你不要,那我就再也不会放手。”
【他只能是我的。】
“我爱你。”
——口中的话语与心里的回音终于重合。
声带在震颤,气流在共鸣,森森的白骨破开皮肉冒出尖茬,沾着沸腾淋漓的鲜血,他的爱意如此向外涌现。
这回换做他对面的少年呆住了。
他睁大的乌黑瞳孔泛着一层湿润的水光,光照下就如同熠熠闪光的美丽宝石,睫毛上沾染着薄薄朦胧的雾气。咬着红润的唇瓣,看起来无措又慌乱。
但这一次他没有逃跑,他看着赤,似乎也想努力下定一个决心,踌躇着摩挲了一下鞋下的地面,张开嘴道:“我……”
背后的门被“砰”的一声用力打开。
闻勋的声音比他本人更快一步出现在外,极富穿透力的传来:“我说你们两个,到底还进不进来?站在门口嘀嘀咕咕做什么呢?”
江流璟的话戛然而止。
如梦初醒似的,少年一张脸快速地红透,低下头快步绕过身边的赤走进屋里。
闻勋恰好走了出来,差点被江流璟撞到。
险险避开站稳后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瞬间无比震惊:“他这是怎么了?吃错药了?”
这不是江流璟平常的态度啊?
赤只沉默不语地凝视闻勋。
“你这是什么眼神?想打架?”闻勋一回头就注意到他的目光,瞬间不爽地嘶了口气。
“确实。”赤却缓缓道,挽起了袖子。
“不如就现在吧。”
-
夜晚。
“哈哈哈哈闻勋哈哈哈哈你怎么变成猪头了,你是被人打了吗,还是故意扮成这样子逗我们开心的?”
莫涯的笑声惊天动地,连带着对面闻勋的脸色也愈发黑如墨汁,哪怕满脸的青紫肿胀都挡不住表情中的阴翳。
他想狠狠地瞪一眼莫涯,却因为这个动作再次牵扯到了受伤的面部,瞬间痛得五官更加扭曲,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模糊不清的脏话。
“**日你**”
楚舟从空间戒指里翻出药品,无视闻勋的狰狞面目,下手毫不留情地将药膏糊开在他脸上,粗暴的上药方式让疼痛再度翻了几倍不止。
闻勋一个激灵,嘴里模糊的脏话瞬间变得吐字清晰:“楚舟你就不能动作轻点?你是在治人还是在杀人?”
楚舟嗓音淡淡头也不抬:“我不想打击你,但你现在看起来不太像个人。”
闻勋:“……”
闻勋满心怒气发不出来,一拍桌子尝试揭竿而起。
又在下一秒被楚舟按到了伤口,倒吸一口冷气,瞬间一屁股坐了回去。
第一次他无比希望宿舍里能有一个木系魔力的在。只有用魔力治愈伤口时能让疼痛减轻。
罪魁祸首赤淡定地端着一叠空碗从楼上走了下来。
楚舟听到脚步声,回头冲他打了个招呼,目光落在他手中碗碟上。
“他吃好了?还在忙?”
赤点了点头,唇角扬起一丝笑意:“他在看书。”
准确来说,是寻找书里的线索。
莫军死前只来得及说了一个字,就被不知名的存在杀害。
但他终究也是说出了一个字,江流璟想到了莫军前几日送给自己的那本书,一回来后就翻出来在仔细看。
赤过去扫了几眼,书的内容基本是讲几个特别的炼金法阵的设计,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只有第一页中留有一点莫军的字迹,那是一个名字:“李灵月。”
赤没见过,但只一眼,他就笃定这是莫军妻子的名字。
某方面来讲,他和莫军的确十分相似。
所以他知道,能够在自己热爱且追求了一生的事物上留下对方而非自己名字的,一定是对所有者而言最重要的人。不会有任何其他可能性。
江流璟觉得莫军一定还在书里藏了其他线索。
他最后那个表现明显已经预知到了自己快要死亡,所以将埋葬妻子的事委托给了江流璟。他既然能预知到这步,没道理不提前留点线索。
但从表象来看,这书真的就只是一本普普通通的炼金术学教材而已。
赤下楼的时候,江流璟还在冥思苦想,柔顺的长发都被手指抓得乱七八糟。
但他回去的时候,房间里却迸出了一大片白光。
随后便传来少年急促的声音:“赤,我找到了!”
赤快步走进房间,就看到江流璟站在桌前,书摊开着放在桌面上,从中浮现出一个明亮的法阵。
江流璟单手探入其中,凭空抓出来一卷卷轴一样的东西,还有一枚钥匙。
“是一封信。”江流璟打开后一目十行扫过里头的字眼,手指按压着卷轴的边缘,神色凝重。
“他将他妻子的骨骸和一些失败品都放在自己的地下室里,除此以外,他说,他的傀儡术并不是自己天生就会的,有一股势力在暗中帮助他,他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但是那些人很轻松就能找到他。”
“他被威胁了。”赤说。
“双向的,他也需要他们。”江流璟摇了摇头,“莫军老师……他对自己是否活着并不在意,但他想复活他的妻子。”
他指着卷轴最后的那部分文字,递给赤看。
赤低下头,见到棕黄纸张上氤氲开的大片墨色。
“……我一生作恶多端,再怎么样也无所谓。
但灵月不同,她是个善良且完美的女人。
我希望在我死后,世界上还能有人记得她。
二十年来,我都在后悔那一天。
我站在家门口,她同我告别。
我只是挥了挥手,却没有吻她。
我以为那只是一次寻常的再见。
结果却是再也不见。
命运从时光偷走了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