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墨家之法并不是难以实行,只是王公大臣不去实行而已,昔日楚灵王好细腰,为了迎合君主的爱好,举国上下脸上都露出饥色。
只要君主愿意,就连不吃饭这样的事都能形成风气,何况有利于众人的兼相爱交相利呢?
只要君主愿意,这事根本不难做到。
如果能够做到,那举义行善将变得很简单,你所说的都不会是问题,这套体系形成之后他自己就会运转。”
“你正说到点子上了,你墨家在百姓心中地位尊崇,兼爱交利亲如兄弟,那你置天子于何地?
更何况用鬼神说来聚集众人,用重视民生来取悦百姓,用互利兼爱的思想来作为指导,组织里坚持苦行纪律严明,上下一心悍不畏死,你家墨子只差个天神之子的名号就可以超过西方的景教。
在你们死后,下一代人为了争贤者这个名头,不一样会集中权利打击异己吗?皇帝的权威会下降,精神领袖会崛起,哪里会有什么大的差别,一样是四个字,功名利禄。
你觉得天子会放心让墨家领袖来实行教化吗?
再者你只贵天子不贵贵族,贵族随时会因为不贤的原因而被剥夺权利,哪个贵族会支持你墨家而放弃权利呢?
没有贵族支持,天子怎么可能行的通政令呢?即使实施了,上下经常颠倒,政令经常更换,也会因贵族反叛而最终害了天子。
你的法对天子和贵族过于严苛,无法让天子和贵族安心,却造就了团结一心的农民,你说会有天子会同意这种学说吗?
所以墨子是个坚持理想令人佩服的人,可他的理想是如何都无法实现的。”
“哼!你这是诋毁,子墨子堂堂正正一心为百姓,怎么可能有私利之心?仁义的君王自然看得到。
你说怕威胁皇权,只要君王能实行墨家的法,我墨家集体自裁又有何惧。
况且子墨子敬鬼神是因为有鬼神,子墨子怎么可能会说没有发生的事?
再者,子墨子为了天下大义不断奔走,怎么可能去编造谎言!你这比喻实在是无法接受。
难道墨家的法不够好吗?是你们这些人不敢支持才落到现在的地步,也只有像子墨子这样的人,才会不计得失不辞辛苦去坚持你们认为无法实现的伟大理想。”
他虽然说的铿锵有力,但我明显看到他脖子红了,可能他也知道无法实现吧,再好的理论也得符合现实的基础啊。
可是越是这样我越敬佩这些墨家的人了,他们单纯质朴,为了义可以舍弃一切。
陈老先生呵呵一笑,施了一礼说自己冒昧了,这场辩论已经结束了,墨家确实无法被君王推行。
这时一直坐着的张铎却突然开口了:“两位先生所说都很有道理,但是平定天下需要的是勇猛的士兵和善谋的将领,治理天下要用的是维护社会稳定的法度,义礼和仁爱只能是治理天下的辅助而已,不是根本。”
墨尘直起身子,怒目圆睁说道:
“难道墨家儒家不知道法度不知道强兵吗?
上古之民性质朴,好义轻生,伯夷叔齐为心中的大义不食周粟而饿死,苏武牧羊北海不改其节,石碏为大义杀了自己儿子,屈子为随大义自投江而亡,墨子为大义俭朴而奔走,孔子为义困于陈蔡。
像他们这样的人只要是稍微献媚于上,大富大贵就能唾手可得,可他们宁愿受困受苦甚至付出生命也不做不义之事。
自孙武张仪苏秦之辈始,人们开始失去信用勾心斗角,用小智而奋邪欲私欲,谄媚于上,小人也。
商鞅韩非之辈为媚上而设严刑峻法,弱民而强君,贫民而富国,他们所谓的法只是为了国君私利的实现,走狗而已,怎么能跟墨家为民生息的法相提并论。”
陈铎想了想开口道:
“兵者,诡道也。
你不用阴谋手段别人也会用,别人用你不用你就会亡国,连国都保护不了又如何保护百姓呢?保护国家用手段怎么能说错了呢,相反那是智谋;
商君韩非子这些人为了富国强兵绞尽脑汁,做了那么大的贡献让国家强大起来,你们怎么能说他们只是为了国君的利益呢,国家强大了受益的不是整个天下吗?
现在已经不是三皇时代了,世道变了你们不变,这是迂腐。”
陈老夫子也坐不住了,他慢慢开口道:
“用兵,兵盛则内易乱,兵疲则外敌侵,哪有君王可以真正掌控没有仁义约束的兵将呢?
兵能为君为国所用,不止是法纪更是道德的约束啊,君主贤能,将帅忠心,士兵有义,这才是战无不胜的前提条件啊。
天下君王莫不归于得民心者,秦通过变法强大,也因酷法二世而亡,难道还没说明仁义的重要吗?
只知严刑酷法而不知宣扬仁义,只重控制而不明礼仪,这就是君王失去民心而导致的灭国啊。
礼法皆要用才能长治久安,你所谓强国之法导致民不能安其份,激发所有人的私欲而导致虚伪狡诈攀求不止,这样只能让没有道德负担的小人得逞而已,国家怎么能长治呢?
长此以往,人心祸乱,恐怕孝顺双亲长养子女都得立法来强制人们遵从了,难道孝亲爱幼不是人之本性吗?用法来约束岂不是笑话?
只谈困民之法而不重视道德礼仪,这就是舍本逐末,愚蠢之极。你以为古之圣人不聪明吗?看不到眼前效用吗?他们只是不屑于为这些小道,怕的是失去中正广大的大道啊!”
陈铎支支吾吾地辩解道:“我说不过你们读书人,但我也没说不重视道德啊,我只是说先要保住国家而后再教化嘛。”
看得出来他没底气,在两位咄咄逼人的老夫子注视下,他低下了头,果然,他是没想过什么道德礼义的。
一会后他慢慢抬起头说道:“现在天下大乱靠你们仁义道德为根本能救得了吗?还不是得强硬的帝王出来收拾吗?
社会的发展,商贸的繁荣,四夷的臣服,不是都得靠强力的君王精明的臣子努力钻营的百姓吗?
你们所谓的仁义根本解决不了眼前的问题,只能是自缚手脚,让人变得虚伪。”
两位夫子叹了口气不再言语,可能是他们确实无法解决现在的乱世吧,也可能他们已经不屑于跟他谈论了。
为了打破沉默,我怯生生说道:“现在的世道需要我们大家共同努力,等天下稳定了再说吧。
不过非要说倾向,我宁愿活在有道德礼义的时代,即便那可能永远是个理想,那也有个盼头。”
“哈哈哈哈……”
门外一声大笑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