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穿着袈裟微微一笑,双手合十说道:“我放下了啊。”
“那你为什么还没还俗?”
“正是因为我放下了才没还俗啊,三弟,杀人就是杀人,不管用什么借口杀人都是杀人.
我不后悔战场上的杀敌,明知道要下地狱我也要杀。
但杀平民,我确实错了,我天天在忏悔,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我也都心甘情愿。”
“这么说你明明没放下啊,你怎么说自己放下了?你不要再怪自己了,回来吧,我们都在等你。”
“我欠了债,随时准备着偿还,这就是放下啊。
一切因缘业已造下,所有罪孽一己承担,往后只修因而不畏果,这就是放下。
难道你以为把所有的一切都藏起来,或者给自己找个看起来正当的借口,才算是放下吗?三弟,这才是没放下啊。
你看现在家家祈求平安,户户祭奠亡灵,都希望死者得解脱。可若是战乱一来,很多人又会去抢掠别人,甚至杀人强奸。
百姓们无所谓善恶,都是被推着走的,随境生心,无明最苦,以后你要好好引导。
好了,别担心我了,我很好。”
“可是……”
说着我们已经到了父亲跟前,父亲靠坐在椅子上,母亲陪她说着话。
桌上摆着一桌素食,见过礼后,父亲笑呵呵的陪我们吃了一顿饭,好多年了,这是我们家第一次吃团圆饭,可惜大哥不在了……
“仁礼,你这次回来就别回去了好吗?”
“父亲,我……还是要走的。”
“你想清楚了吗?”
“我很清楚,我走之后会为您和母亲祈福念经的。”
“唉,算了,我孟家男儿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做好,你要是真要铁了心出家,就不能再还俗了,你想清楚。”
“父亲,我很清楚,绝不会还俗。”
不等说完母亲就拉着二哥去说话了,边哭边劝,二哥只是哭着给母亲擦眼泪,父亲将目光转向了我。
“听你母亲说你一直在找治疗世人苦难的药,你找到了吗?”
“父亲,我没有,我甚至都看不到希望……”
“不妨说说你想到的。”
“回父亲,我觉得人们对于基本的善恶标准是一致的。
比如看到杀人觉得不对,敬佩大义的义士,这次超度法会甚至人人都在家烧香祈福。
可是人却往往被欲望裹挟看不清自己,无法分辨内心真实的想法,以至于顺从恶欲而做出很多错事。
无法顺从真实想法,所以本身心里并不快乐,也就永远无法幸福,如果没有这次战争,大部分人连什么是自己真正在乎的都不知道。
所以,要使世人不再受苦,必须让他们明白自己的内心,而明白自己的内心,先要启迪他们的智慧,但启迪智慧必须要是稳定的社会才行。
我觉得首先应该不违四时不征重税,使民休养使田尽耕,先让天下粮仓满起来。而后广开书院启迪民智,让他们能真正自由地思考,渐渐明白内心的平和才是最重要的。
但有时候又很矛盾,所以我还没想好。”
“你的这些想法,仁义的君王早就施行过了。
可是每当天下仓满之后,就又陷入无尽地战争,战争耗费了民财削弱了国家,又为以后动乱埋下了种子。
仁恭啊,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永远不要想着一劳永逸,你要是能做到你说的就已经很好了。
只是你要开启民智,你想过没有,开启了民智就不好统治了啊,底下的人会想要更多,会想着把你赶出去,你要怎么做呢?”
“如果人人都觉得我做的不好,那我肯定是做的不好啊,改正自己错误,向百姓施行仁政,我相信他们会看的到的。”
“你觉得百姓能看到真实吗?还不是风往哪刮就往哪倒?你要是手里没权,百姓就会变成群狼,被人引导利用最终吃掉你。
仁恭啊,我知道你仁义,但是,施行仁政的前提是有权,论杀伐果断你远不如你大哥二哥,你的犹豫会害死你。
李函仁驻守秦州,在攒够实力之前,你不要跟他起冲突,我能做皇帝是跟他做了交易的,如果我能活久一点就好了。
我死后军中力量不一定会支持你,现在你能用的只有陈铎和张隆之,还差的太远,你倒是可以试着用赵隐来牵制李函仁。
朝中重臣王良,你跟他儿子关系不错,可以重用他儿子来拉拢他,至于其他几位权势大的节度使枢密使,以你的势力你暂时无法控制,你要慢慢培养实力让他们相互制衡。
你还没发现吗?你连活下去都难,先安抚好那几位重臣再说吧,别犯痴。”
“我明白了,父亲,您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你现在就是太子,明天就上朝监国。”
“可是……”
“自信一点!”
“是……”
我不想做皇帝,可又想践行自己的理想,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现在二哥一心要出家,我不得不开始想这些事了。
两个月后,父亲给我跟节度使赵隐的女儿赐婚,这一天举国同庆很是热闹。
母亲高兴地亲自为我主持,可我连新娘的面都没见过,心里一直想着心月,还要努力挤出笑容跟大臣们拉关系,好累啊。
现在我脑子里都是前几天她安慰我的场景,我又何尝没看到她眼角的泪花呢,我跟她同样是身不由己,就像被无形的绳索捆住,无法自由。
我不知道她在那天会想什么,我也没时间出去找她,我觉得自己好无能,但现在我还不能得罪赵隐的女儿。
她叫小华,人长得很漂亮,温文尔雅有一股书香之气,笑起来有一种温暖的感觉。那是一种属于润物无声的温柔,可是越是感受着她的温柔,心里就越是生出一种负罪感。
父亲在强撑了几个月后终于去世了,我觉得我的天塌了,从此我头顶空荡荡的。
我一边掉眼泪一边问着自己,你学的医道术数有什么用?仍旧是救不了任何人。
再也没人能保护我了,现在轮到我保护身边的人了,我真的可以吗?
为了防止其他国家和节度使乘虚发难,我以最快的速度登基了,以至于我常常忘了自己已经是皇帝了,不能再掉眼泪了,我擦干泪水走入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