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凝望满眼莲花清池,四人伫立邢州草药世家林府门前。
九月初秋,还能有这等荷塘,真是不易。
此处静谧,人烟稀少。红色风景里,仿佛天然水墨画,潇洒风扬。
白豌觉得心思雀跃激动,压低声音问:“他收钱可贵,能不能打个商量?”
双手镇定的思索,盘算这价格是否划算,自己如今的身家是否足够。
哒!哒!哒!
他自认为十分有礼,用竹竿扣着门敲了敲。
半天却没有回应。
“没人在?”他忽地摇头,“门口有新鲜的臭豆腐味道,我不信。”
眼盲后,嗅觉变得十分灵敏。
凌书墨看着这人,顺着左边轻嗅到右边,或时而叩门。其似乎还很有节奏的敲打什么《将军令》。
他心下一叹:怎么这人都盲了,还那么喜欢玩闹,求医还这般不正经。
“鄙人诚恳求医,还请一见。”
痞子终于悄然振袖。
再次,在翩翩公子和无赖身份间无缝切换。
“啪!”
府门打开。
有个长须光头老翁和灰衣鹤发老妪,也就是林府的医者 —— 林覆和他的夫人。
“刚才的将军令,错了多少个音?”光头老翁语气戏谑。
陈形意替白豌回答:“三十五个。”
“术业有专攻,这名画师本身就不善此道,只是不耐了些。”灰衣老妪叹息。
白豌霍然立住,神情倾佩:“你们怎知道我是画师。”
如今眼盲至此,大概寻常人都只会当他是个普通的瞎子,再不济就是痞子无赖。
却不见秃头老翁细细打量着他,神态淡然的:“你左手手指有手茧水泡,身上还有水墨藤黄味。”
更不必说,长期以来作画导致颈、背和手臂劳损,作为大夫一眼就看得出。
凌书墨看着眼前的一幕,恭敬拱手:“林大夫高义,我们前来拜会求医。”
“你有大病,你们都有病。”光头老翁冷诮的转到眼盲人,“也就你瞎的挺好。”
他将在场的四个人都说了一通。
白豌一下怒了:“你说什么?!”
其身旁老妪灰衣整洁,温和娴静:“他只是老毛病又犯了,你们不要介意。”
她拍了拍光头老翁的肩膀,示意其下去,不要捣乱。
凌书墨聪颖剔透,立马就觉察出了问题:“其实你才是林覆,林神医?”
林覆面容平和,丝毫看不出该有的孤傲:“老身只是个乡野大夫,当不得神医而已。家夫也通岐黄,只是……”
白豌忙的上前,了然道:“只是不如你?”
林覆浅然一笑,算是默认。
她指引着这几个人到了偏厅,白豌坐在了一个竹质椅上,被撑开眼皮查看。
“眼盲是摔伤淤血导致,暂时是治不好,老身只能尽力。”林覆悄然间顿了顿。
“好了……我知道了!”白豌颤着声音。
他原本就只是当作希望之一,而非全部。
片刻后,林覆问:“老身问你三个问题,如果答的令人满意,才会救治。”
白豌一下抓住其衣袖:“别说三个。你就是问城西臭豆腐臭了多少天,我都会去闻了告诉你!”
咳!咳!咳!
身旁几人不约而同的发出几声轻咳。
“在你一生中,什么最重要?若恢复光明,第一件事情做什么?如果治不好,你会怎样?”
白豌几乎是毫不犹豫。
“我一生中,丹青最重要。恢复光明,第一件事情就是丢掉竹竿。如果治不好,就想办法在眼盲中作画,也不能耽误赚钱。”
语气诚恳,风静温恬,斩钉截铁。
“凌大人……”陈形意稍稍看着身旁,意味深长,“老大觉得一生中最重要的,并不是你啊!”
凌书墨微微一笑,颔首:“这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 ——
陈形意看着这两个人,觉得莫名其妙,更是不理解了。
明明二人是违背天道伦常的情意,却根本不是各自人生中最重要的。
听到白豌如此回答之后,林覆此估摸着放下了布满皱纹的手。不经意间,她叹息的拍了拍眼盲人的肩膀。
白豌看不到她,只觉得空气沉默的可怕。
却见这林覆,优雅间看着他:“听形意说,你就是那个传闻中的画圣韩妙染。”
这……
白豌皱了皱眉:“虚名而已,没什么用。”
这时候,只听得林覆稍稍开口:“确实是虚名,老身六年前就看过你所谓价值千金的画,毫无意趣。六年后倒是好了些,却还是无趣。”
“等等!”白豌突然拽住这人衣袖,硬着头皮,“为何……这样说?”
其面色凝重,平常半点玩世不恭都消逝,实在是隐隐挟着怒气。
除了凌书墨外,无论是陈形意还是阿砚大概都不能理解这种对丹青的怒。
片刻后,林覆说:“如果你还想继续丹青,就得改了自己的缺陷。否则,就算是治好了眼睛也无用。”
“缺陷?”
白豌自认从小学画,都是正统的院体画。而且他从来喜好画平民百姓,并不追求所谓奢靡之风。
他不解。
“当初大赢画院的三圣,实则都是皇家亲封,百姓崇拜御封才那么说。”林覆表面不动声色,“你不会真的信吧?”
白豌的面色稍稍有些难看,对于才华这件事情,他向来都是看重的。
林覆微微笑着:“你能说出周围其他低阶画师的画风优缺点吗?你自视甚高,且慕强自负,对么!”
顿时,周围清风骤冷。
白豌只记得洛文祺善画人物,凌书墨善写狂草,李思蒙好诡谲之作。当今圣上善于花鸟,先帝善于山水。
至于其他,不论是沈竹月,还是宋缃,甚至是和他关系还算不错的蔡姜都不了解其画风画作。
片刻后,林覆又风雅道:“你的志向是画天下第一图,这种执念本身就无法立于世间。你哪里来的自信!残手还是瞎眼?”
的确,六年前他一直追求此道。其实,如今还是有此执念。
白豌冷笑,他要是做得到拿得起,放得下,怎么还会眼盲还执着作画求医。
“天下画师那么多。”林覆继续说,“若你不是出自皇家画院,有谁认识?”
她厉声补充了一句:“画圣之名,你是不配的!”
对面人突然涨红了脸,胸口沉闷的像是堵了一块巨石般,立马就有些喘不上气。
呼哧——
白豌似乎是一下子怒极攻心,呼吸急促间吐出好大一口恶血。
凌书墨不由得面色大变,忍不住厉声:“林大夫,你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