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固执地抓着一丝虚幻的希望,不愿放手。他不愿相信,也不愿接受,这便是他人生的结局。
如果这是一场噩梦该多好,一场荒诞的、终会醒来的闹剧。他多么希望他们会回来,会像往常一样带着恶作剧得逞后的笑容,将他从这里救出去。
然而这不过是徒劳的挣扎。他所紧握的也不过是镜花水月,虚无缥缈,最终只能无奈地松开。他必须面对现实,尽管这现实残酷得难以接受。
“……”
这不是噩梦,再可怕的噩梦也不会有如此真实的触感。这也不是玩笑,从他们之前的对话中不难听出,他们所做的一切早已超出了玩笑的范畴。
所以他们永远不会回来了。
他们想要的就是让他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将他们犯下的罪孽永远地埋葬于此。
“嗬!嗬……嗬!嗬——!”
当他终于接受了现实,真相也随之浮出水面。
就连那些没有对他捅刀子的人,他们的仁慈背后也并非出于善意。他们只是不想成为最终的刽子手,仅此而已。反正他横竖都是死,那么他们所背负的罪孽也将是相同的,责任也将是均等的。
这同等的罪恶,既是彼此的护身符,也是彼此的枷锁,将他们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嗬……嗬——!”
可是他依然不明白,为什么?他无从得知答案,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死亡的阴影逐渐将他笼罩。
“嗬……嗬——!嗬……嗬——!”
几乎就在他直面现实的同时,死亡也随之降临。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他粗重的喘息,死亡的气息越来越浓烈,几乎要将他吞噬。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的恐惧。他的人生太过顺遂,太过安逸,根本无力抵抗这步步逼近的恐惧。
嘴唇颤抖着,脸颊抽搐着,决堤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奔流不息。
“母亲……父亲……”
那些他想念的人,那些他还未说出的话语,都化作泪水,倾泻而出。
“我好害怕……对不起……”
他只能在心中默念,在脑海中回忆。
他不想死。
……
青云县,清溪村,柳家堡第二十七代传人,独子柳云生。
他的一生可谓是生在福中,皆因柳家世代经营清溪村,是县里数一数二的乡绅大户。名下的田产、店铺自是不必多说,四处打点的家业更是数不胜数。
据说,方圆百里之内无人不曾踏足过柳家的土地;青云县的百姓,更是十有八九都受过柳家的恩惠。
而柳云生作为柳家唯一的子嗣,自打出生起便被视为掌上明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小心点,别摔着了。”
七年前,老家主为了这个宝贝孙子,不惜远赴千里之外的华山,捐献了千石粮食,才换来一颗名为“木灵华”的灵丹,以及“云生”这个寓意着“平步青云,生机勃勃”的名字。
这便是老家主送给刚出生的柳云生的礼物。
即便如此贵重的礼物,老家主,乃至整个柳家,都不曾奢求任何回报。他们唯一的愿望,便是希望柳云生能够平安健康地长大成人。佃户们也只有一个小小的期盼,希望他心地善良,待人和善。
“少爷,您要是着凉了可怎么得了?别玩水了,快上来吧,小心身子。”
无论是长辈的呵护还是下人的关爱,柳云生得到的都是无尽的关怀与呵护。直到十六岁生日那天,他的人生都一如既往的平静安稳,幸福美满。
“嗬……嗬——!嗬……嗬——!”
然而这一切如今都已如过眼云烟,消散殆尽。
正当他还沉浸在对往昔幸福生活的回忆中时,一股突如其来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心头,令他痛苦不堪。短暂的幸福感被强行剥夺,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无力、绝望和悔恨。
他拼命地喘息着,想要摆脱那股令人作呕的感觉,却无济于事。
“呕……”
呕吐过后,一阵强烈的干渴席卷而来。他的舌头干涩,仿佛体内的水分在一瞬间蒸涸殆尽。
“渴……水……我想喝水……”
此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死亡正如同这干渴一般,越来越近,或许已经近在咫尺。
“爷爷……!”
或许正是因为服下了华山派得来的“木灵华”,他才得以支撑到现在。
虽然比不上华山派的紫霞仙丹和素香丹,“木灵华”毕竟也是华山派的灵药,蕴藏着几分生命精华。否则他恐怕早已命丧黄泉。说到底这都是爷爷对他无私的爱。
“好晕……”
然而“木灵华”的药效终究有限,在无尽的黑暗中,他渐渐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意识模糊,一股无力感将他包围。
“不……”
这种感觉就好像“木灵华”的药效正在消退,而死亡的阴影正趁虚而入,将他吞噬。
他拼命地想要逃离,他害怕,他不想死。
然而,身处这狭小的空间,他动弹不得,根本无处可逃。他只能竭尽所能地自救,哪怕只是通过想象和回忆让自己不会陷入沉睡。
即使这毫无意义,他也别无选择。
“还有!还有谁?”
他要继续回忆,他希望通过回忆能够让自己从这股沉重的无力感中挣脱出来。
“嗬……嗬——!嗬……嗬——!”
他努力地调整着呼吸,回忆着过去,试图从死亡的魔爪中挣扎出来。
“那些家伙!畜生!”
那些浮现出的面孔,是如此的可憎,如此的可恶。他们曾经是他的朋友,是他深信不疑的同伴。
最先浮现在脑海中的是最近的记忆,七天前他们还是朋友,至少他曾经以为他们是朋友。
“你真打算告诉你父亲?”
第一个对他动手的,是彭武江。
虽然只是远房亲戚,但彭武江身上流淌着河北彭家——那个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武林世家、名门望族的血液。或许是因为出身名门,彭武江打小就比同龄人高大,且正值青春期,他更是长得人高马大,魁梧健硕。
他的力气也大得惊人,柳云生从未见过他在力量上输给过任何人。所以尽管彭武江性格有些冲动,但有他在身边,总能让人感到安心踏实。
也正因如此,当彭武江问出这个问题时,其他人都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听着。
“嗯,我打算告诉他。”
也正因如此,柳云生才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说不定只是那位客人忘了带走呢?”
他们讨论的是三天前离开的那位客人留下的几件东西,按理说这些东西应该交给长辈处理。
“我这不是先拿来给你们瞧瞧嘛。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平平无奇,却又透着一股诡异?还是说,只有我一个人有这种感觉?”
那位客人从第一次登门拜访就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他留下的东西也同样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息。柳云生想在交给长辈之前先给朋友们看看。他只是想和朋友们分享一下自己的感受,仅此而已。
至少,在那之前他是这么想的。
“……是吗?我怎么没觉得?”
然而彭武江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那些东西,语气平淡,毫无波澜。其他人的反应也大致相同。
“就是,你太敏感了。”
柳云生的期待落空了,但他并没有察觉到朋友们态度的异常。
“要不,我们先帮你保管几天?仔细研究研究看看究竟有什么古怪之处,如何?”
彭武江突然提议要帮他保管那些东西几天。柳云生虽然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多想。
“是啊,反正你拿回去也麻烦,不如就让我们代劳,帮你物归原主。”
“也好,那就先放你这儿吧。”
同时他也忽略了其他朋友那异于往常的热情。
一尊生锈的青铜佛像,一根一尺来长的古旧竹筒,一把做工粗糙,像是女子防身用的短刀,一枚古旧的玉扳指,一张不知名兽皮,上面写满了古怪的文字,还画着一幅地图。
初见那些东西时,除了那一次触碰时指尖传来的酥麻感,以及那挥之不去的诡异气息之外,柳云生并不觉得它们有多么贵重。毕竟无论是来历、用途,都无从得知。
唯一能够提供线索的只有那张兽皮地图上,用古篆书写的四个大字:
幽冥宝鉴。
也正因如此,他才爽快地答应了朋友们的请求。
“行啊,我无所谓。”
在他看来,那些东西根本不值得朋友们惦记。
“……”
是啊,那些东西原本是不值得惦记的。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那些家伙看东西的眼神,询问他如何处理东西时的表情,装作漫不经心的态度,以及那句不经意间提出的“先帮他保管几天”……都与从前截然不同。
从那天起直到事发前,他们都刻意躲着他,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
难道说,这就是他们背叛他的理由?
如果真是这样……
该死!
就因为……
“……就因为这个?!”
满腔的怒火冲破了堵塞的喉咙,喷涌而出。淤血散去,他终于能够发出声音。
“嗬!嗬——!嗬……嗬——!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声嘶力竭地怒吼着,将堵在喉咙里的东西吐了出来。他无法忍受,真的无法忍受。他必须发泄出来,否则他会活活被这廉价的背叛,以及对自身天真愚蠢的悔恨所吞噬。
咚,咚,咚。
直到这时他才听到来自内心深处的声音。那是他的心跳声,强劲有力,清晰可闻。他越是嘶吼、越是愤怒,心跳声就越是响亮。
这声音证明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他还不能死。
他还有事情要做,他必须活下去。这是一种不同于对死亡的恐惧的、更加明确的求生意志。
可是他要怎么做?
他必须找到活下去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