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静谧的宫廷深院中,林景隆的眉头紧锁,心中涌动着难以言说的忧虑。
突如其来的祝寿令,加之那不经意间传出的流言,似乎都指向了一个不妙的预兆——林蒙,他那位一向被视为谦谦君子的弟弟,竟成了张家欺凌周家的帮凶?
这宴席,恐怕不会平静!
林蒙却毫不在意地翘着腿,轻描淡写地说:“我不吃粥了,得赶紧行动起来,准备寿礼。”
林景隆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林蒙的粥轻轻推到自己面前:“既然如此,就别浪费了,我来帮你解决。”
话音未落,他已低头大口喝粥,但那掩饰不住的忧虑之色,却如影随形。
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林蒙暗自思忖,往常父亲虽也有失意之时,却从未像今天这样,眉头紧锁,心事重重。毕竟,他是个粗线条的武夫,只有在关乎儿子的时刻,才会显得格外细腻,但这细腻也是有限的。
“事情总有蹊跷。”
林蒙不动声色地走出厅堂,找来邓健,严肃地问道:“家里最近有什么异样?”
邓健一脸茫然:“啥?什么事?”
“我爹。”林蒙无奈地摇了摇头,这邓健,不是脑残就是智商欠费。
“哦。”邓健恍然大悟,小眼睛滴溜溜地转,打量着林蒙,沉吟了许久,才说:“少爷,您怎么突然关心家里的事了?”
“……”林蒙沉默了,这邓健,还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以前那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怎么会对家事如此上心?
自己低估了邓健的智商啊,看来自己对他确实有误解,哎……
林蒙长叹一声。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事出反常必有妖”吗?
邓健歪着头,努力地想了想:“少爷,我觉得您最近有些不正常,和以前不一样。”
这家伙,居然看出来了。
失败啊!
林蒙心里一阵叹息,自己本就不是以前的那个纨绔,这半年多的变化,他居然还没察觉?
不过,人不能一夜之间脱胎换骨,那只能是传说中的妖怪了。
但人可以一天天成长,潜移默化地改变,这叫做“润物细无声”。
所以,还是低调行事,不要让邓健觉得自己变化太快为妙。
林蒙一拍桌子,狠狠地给了邓健一巴掌。
“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吗?”林蒙冷声问道。
“没,没问题了。”邓健像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还觉得我不正常吗?”
邓健呜咽一声,泪流满面地哀求:“正……正常得很。”
果然,自己最近不正常,是因为自己揍得他少了啊!
瞧瞧,这一拳下去,简直是再自然不过了!少爷他向来随心所欲,行事捉摸不透,突然给你一拳,又突然关心起家事来,这还不是家常便饭?
“好了,现在让我们进入正题。”
在林家,邓健那可是消息的晴雨表。作为林蒙的贴身仆人,他就像是这座府邸里的一扇窗,将外面世界的风风雨雨悄悄传递进来。他对家中的琐事了如指掌,于是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原来,这一切的源头在于林景隆的表妹,也就是那位嫁给了徐家二公子的妇人。她在婆家受尽了委屈,而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这些委屈竟然来自于长房夫人。
林蒙的父亲为此郁郁寡欢,因为他无法插手别人的家事,即便插手,恐怕只会让表妹的处境更加雪上加霜。更让他烦恼的是,他总觉得表妹之所以受欺负,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若不是林家的家世比不上黔国公府,林家的女儿又怎么会只能嫁给人家的二公子?那长房的沐家主妇,又怎么敢对她这个表妹如此无礼呢?
在这个嫡长子继承制的时代,沐家主妇无疑将是徐家的未来当家,林蒙这位姑姑的一生,恐怕也只能仰人鼻息。
林蒙听完这番解释,皱眉道:“上次我也见过姑姑,但她对我似乎并不怎么热情。”
林蒙说完,忍不住撇了撇嘴,对这个姑姑,他实在是没什么好感,或许父亲太过多愁善感了。
邓健却显得有些吞吞吐吐。
林蒙瞪了他一眼,不悦地道:“你还真是皮痒了,有话快说。”
邓健期期艾艾地道:“少爷,我听杨管事说……说,那徐夫人……她可能也不太好意思太过热络,少爷您想啊,她在徐家的处境很微妙,如果……如果和咱们林家走得太近,将来若是和长房起了冲突,岂不是反而影响了林家与徐家、沐家的关系?虽然我对这其中的细节不太懂,但我觉得杨管事的话挺有道理的。当初……当初徐夫人还是姑娘的时候,可是非常喜欢少爷您的,少爷您那时候还小,她总是带着您,处处保护您的呢。”
“哦。”林蒙心中感慨,没想到事情背后竟然隐藏了这么多复杂的人情世故,自己还真是太过年轻,有时候也太天真了。
他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来,帮我准备一下,我要去给太皇太后娘娘送礼。”
邓健眼睛一亮,兴奋地说:“少爷,我们要送什么礼物呢?”
…………
今日,龙泉观山门敞开,迎接远道而来的道人。张朝先一大早就守候在山门,将这位从南林千里迢迢赶来的道人迎了进来。
就连一直闭关在三清阁潜心读经的普济真人喻道纯,也早早地沐浴更衣,命接引道童在山门外等候。
那须发皆白的道人步入三清阁,年过七旬,身着青色道衣,头戴玄色道巾,脚踩青履,他的目光很快落在了喻道纯的身上。
在古老的龙虎山之巅,一道温润如春水的微笑,从喻道纯的唇角缓缓绽放,如同春风拂过湖面,泛起层层涟漪。他轻轻唤道:“刘道友,有幸重逢。”
这位被称为刘道友的高人,来自正一观的神秘之地——龙虎山,被誉为弘法真人,此次千里迢迢,从江西而来,却并无半分骄矜之态。
龙泉观,正一道的发源地,对龙虎山天师府更是顶礼膜拜。龙虎山正一观,位列八十一道观之巅,昔日的危大有,便是从这里出发,肩负张天师的使命,入京弘法。因此,喻道纯与刘真人,虽同出一源,却早已书信不断,情谊深厚。
刘真人谦逊地朝喻道纯点头,随后竟是一礼到地,恭敬地行礼道:“晚辈刘天正,见过师叔。”
他虽身披道袍,地位崇高,但在辈分上,却与喻道纯相差千里。危大人在晚年才收徒,而师兄王大山,作为正一观的掌门,早已门下弟子如云。尽管刘天正与喻道纯年纪相仿,但渊源上,他不得不尊称一声“师叔公”。
在正一道,辈分便是天,喻道纯微微颔首,从容接受了他的大礼,微笑道:“你此番远道而来,有何贵干?莫非是受天师之命?”
刘天正微笑回应:“非也,非也。乃魏国公盛情邀请,让我入京为太皇太后讲经。魏国公在江南对正一道多有扶持,我虽为山野之人,这份盛情,自当不辞。”
喻道纯眼神一闪,仿佛看透了这其中的玄机。
魏国公府镇守南京,掌管江南,正一道在江南根基深厚,两人之间早有往来。听闻太皇太后的寿辰将至,而太皇太后对道教尤为崇信,魏国公此举,自然是想借此讨好太皇太后,以期获得更多的青睐。
喻道纯唇角勾起一抹淡笑,看似漫不经心地道:“陛下对道教,向来不甚青睐,加之成化年间那场邪道乱政,陛下对道人入宫,心中难免有所顾忌。魏国公此举,似乎不太明智。”
他的目光如同洞悉一切的利剑,透露出几分不同寻常的锐利。
确实,在这个时候,魏国公邀请道人入宫祝寿,虽可能讨得太皇太后的欢心,但对皇帝而言,恐怕并不那么受欢迎。
魏国公的这一步棋,走得过于大胆。
刘天正却是一笑,轻松地说道:“魏国公府的私事,一时半会儿也难以说清。”
他稍作停顿,巧妙地透露了背后的隐情:“魏国公年事已高,世子却畏妻如虎。长妇性情暴烈,公爷心中忧虑,怕百年之后,次子无法自保。因此,他希望次子能自立门户,可惜次子不争气,至今不过是个小小的指挥。这次公爷命长妇和次妇入宫祝寿,本意是想借太皇太后的喜悦,为次妇争取诰命淑人的封号。”
喻道纯顿时恍然大悟。
魏国公,果然是用心良苦啊。
长子无能,长妇难缠。
在魏国公府的辉煌门楣下,次子虽继承了指挥的荣耀,但在世人眼中,这份成就不过是一杯薄酒。对于寻常百姓家来说,世袭指挥或许能让人仰慕,然而在这等世家大族的谱系里,这样的头衔却显得微不足道。若要攀爬指挥之上的高峰,非得仰赖皇帝的金口玉言,方能得陛下格外恩典,方有一线升迁的可能。
即便魏国公府雄踞江南,名震一方,但在这金碧辉煌的府邸背后,公爵们却如同走钢丝的艺人,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逾越了那金科玉律,从而招致朝廷的雷霆之怒。
尤其是对次子这样默默无闻、平庸无奇的儿子,魏国公如何能厚着脸皮,亲自前往京师,跪倒在皇帝脚下,以泪洗面,请求赐予自己临终前的最后一份恩典呢?这样的举动,不仅是对自己名誉的亵渎,更是对家族荣耀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