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夕阳的余晖下,欧阳志率领的五位才俊踏入林府,每一位脸上都刻着沉静如水的坚定,心中却波涛汹涌,各有各自的沉重心事。
殿试的揭榜之刻尚未到来,他们五人如同待宰的羔羊,心猿意马,焦虑如焚。
拜见恩师林蒙后,林蒙的目光如炬,仿佛能洞穿他们内心的忐忑。他紧锁的眉头下,语气却温和如水:“五位弟子,可曾有所得?”
欧阳志挺身而出,声音铿锵有力:“恩师,今日试题,乃‘平米鲁’之问。”
“平米鲁?”林蒙目光一闪,似有深意地环顾一周,而后缓缓道:“你们是如何构思的?”
欧阳志眼神坚定,娓娓道来:“恩师昔日曾传授米鲁叛乱的秘辛,学生便以此为基石,力求以恩师教诲为灯塔,拨开迷雾。”
林蒙点头,眉宇间透露出一丝赞许。
唐寅等人也纷纷附和:“弟子等亦遵循恩师教诲,以此破题。”
然而,徐经却低头不语,神色间似有难言之隐。
林蒙目光锐利如鹰,一眼便看穿了徐经的心思,语气淡淡地追问:“小徐,你的答案呢?”
徐经面色一白,跪地泣诉:“恩师,学生以为恩师的教诲过于拘泥于技巧,恐怕难以讨得圣意,因而……学生便另辟蹊径,展开了宏论……”
“宏论?”林蒙轻“噢”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读书人最爱做的是将简单问题复杂化,如若一场小雨,本是一句轻描淡写,他们却要追溯三皇五帝,从农耕文明讲起,再引经据典,洋洋洒洒,仿佛一场雨便能囊括千年历史。
而徐经的答案,恐怕就是从米鲁叛乱说起,层层递进,最终却避而不谈如何平定叛乱,这正是所谓“小术”,却要谈“大本”。
林蒙的脸色渐渐凝重,徐经跪地低头,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
林蒙心中虽明白皇帝或许偏爱这等高谈阔论,但其他弟子都能脚踏实地,唯有徐经,却似是要反其道而行之,这让他如何不忧?
徐经看着恩师的脸色,泪水如泉涌,心中满是懊悔。
他悲怆地嘶吼:“恩师的智慧,学生铭记于心,却惶恐不安,生怕在考试中失足,被恩师责罚。与师兄们相比,我的成绩简直不堪一击,宛如给恩师脸上抹黑。我心念所系,便是要在殿试上,无论如何都要为恩师争得一口气。恩师您才识渊博,非同小可,但此番考试,终究是纸上谈兵,非实战可比……”
徐经,一个满肚子小聪明的人。
然而,林蒙却觉得他并非表面那般憨厚老实。林蒙环顾了一下欧阳志等人,欧阳志也跟着跪下,诚恳地说:“恩师,徐师弟也是为了给您争光,并无他意。”
“恩师……”唐寅等人纷纷跪拜。
林蒙不得不承认,自从徐经拜师以来,他似乎已经将几位师兄都笼络在身边。
此人的性格……林蒙冷哼一声,咬着牙说:“你们就在这里跪三天三夜,好好反省。”
其实,对于殿试的结果,林蒙心中也没底,但他就是不喜欢徐经这种耍小聪明的样子。尽管林蒙表面上看起来游手好闲,但内心却正直无比。或许,这正是徐经的优点。但那又如何呢?我是你的恩师,让你跪,你就得跪。
徐经不敢违抗,悲愤地朝林蒙磕了个头:“学生……遵命。”
唐寅等人,噤若寒蝉,再不敢求情。
…………
潼关,关中要塞,历来兵家必争之地。
然而,在这大明一统的今日,潼关历经百年风雨,关隘与建筑虽显斑驳,但沿街商贾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就在这时,关门竟然突然大开。
以往,关门只开一个时辰,出入之人需在关隘前耐心等候。
除非……遇到特殊情况。
只见,今儿这关门一开,一匹骏马如离弦之箭,直冲关城,一路疾驰,不减速,不回头。
与此同时,马上之人高喊:“大捷,大捷,贵州大捷……官军斩敌五千余,夺回无数营寨……”
这是西南急递铺的快报。
为了迅速传递消息,他们沿着驿道,从云贵入川,再至汉中,一路奔向京师,日夜兼程。
一般情况下,普通的捷报不会如此声势浩大,除非……事先有所安排。
远在贵州的巡抚王轼早有吩咐,沿途遇到集市,必须高声唱报捷讯。
“大捷了……”
众人听闻,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贵州之事,虽与潼关相隔千里,但这份捷报带来的喜讯,还是在这座古城中激起了阵阵波澜。
很快,那快马消失在视线中,踪迹全无。
…………
次日清晨。
在晨曦的微光中,弘治皇帝已然精神焕发,卯时未至,便踏上了早朝的征程。今日,他身着龙袍,端坐于暖阁之中,威仪万方。刘健等三位大臣,随着宫外的晨钟声,款步踏入,对这位明君行了一礼,随后在御座两旁落座。
弘治皇帝眼神锐利,提振精神,开口道:“三百贡生,策问答卷,尽在此处。今日,朕将与诸位共赏这些才子们的智慧结晶。”
刘健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深思:“陛下所出试题,必有深意在其中吧?”
弘治皇帝苦笑摇头,眉宇间掩不住一丝忧虑:“本欲借此良机,探问旱情之急,然虑及贡生轻易猜中题意,我又恐随意命题,不显朝廷威严。贵州叛乱,久拖不决,如同悬梁之刃,朝廷虽不惧其威胁,然长此以往,钱粮消耗,云贵之地凋敝,恐引发更甚之乱端……”
弘治皇帝的忧心,非同小可。云贵的叛乱,虽为朝廷之痛,却非致命之伤。
然而,致命之处在于,这场叛乱与冬季的严寒、河水的泛滥、旱灾导致的粮食减产交织,如同猛虎添翼,最终可能拖垮整个朝廷的财政根基。
话锋一转,弘治皇帝将话题引回正题:“阅卷吧,且看这贡生之中,能否涌现出治国之才。”
刘健等人精神一振,对这后辈才俊们的表现充满期待。而陛下提及的云贵叛乱,更令他们心中沉甸甸的,深知“君忧臣辱”的道理。
暖阁内,一片静谧,一封封策论,在君臣之间流转。然而,这些卷子却鲜少能激起波澜。
毕竟,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但这“天下事”往往只在八股文里流转。读书人将半生光阴耗费于八股之中,策论,不过是殿试的点缀,显得太过遥远。
因此,这策论的答卷,大多如同八股文一般,言辞华丽却空洞无物。贡生们无一不是优秀之才,却因思维局限,平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故而文章虽佳,却少有真知灼见。
阅至十几篇,大家不禁有些兴味索然。其实,历来的策问皆是如此,弘治皇帝虽曾对此不满,却也深知八股取士的深远用意,便不再深究。
这些文章,读来实在乏味,多见纸上谈兵、指点江山之词,却鲜有对云贵之地的实际情况了解,更不用说具体的用兵之策了。
在云端之上,有人振臂高呼,竟将这平息叛乱的壮举,追溯到了朝堂深处,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朝廷吏治的弊端。言辞激昂,如同石破天惊,令在座的弘治皇帝不禁皱起了眉头,暗自思忖:“这话说得也未免太过分了吧!”
就在这关键时刻,邻座的刘健突然轻呼一声:“咦……”那声音,如同在寂静的暖阁中投放了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瞬间唤醒了众人。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了刘健的身上。他微微一笑,指着手中的一篇文稿:“这篇文字,颇有新意,对马政的剖析,可谓是入木三分。”
弘治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忍不住开口:“不知这位高人是谁?”
殿试的试卷上,历来无需隐瞒考生身份。
刘健因专注阅读,未曾留意到作者的姓名,闻言便将试卷递给了身边的宦官。宦官小心翼翼地捧起试卷,呈递到弘治皇帝面前。定睛一看,卷首赫然写着“浙江绍兴府贡生王守仁”的名讳。
王守仁……
“王守仁……难道是王大人家的后辈?”弘治皇帝不禁心中一动,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