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罗面色凝重地颔首,“嗯,我知道你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可,玉颜他本来就是不该存活于世上,不该对你生感情……
玉颜的出现对你来说,是意外,可你的出现,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个劫难……他为了你,吃了不少苦。
他的确是被天界捉走的,因为玉颜生前总出现在佛寺内,给佛像上香,所以玉颜与你的过往,佛家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玉颜被带回天界以后,碍于一些不可抗拒的原因,所以玉颜必须消失……”
“阿玉哥,是被天界杀了?”我觉得心里难过,抹了把酸涩的眼睛,追问下去:“这些事上清知道么?”
她吞了口口水,低着头喃喃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当年他受了不少罪,以至于后来被反噬的闭关很多年……
落落,我这辈子从没有真心实意的钦佩过什么人,但在了解过上清的过去以后,我才发现上清是个敢爱敢恨,大仁大义,行事果敢,提得起放得下的男人,我是诚恳地佩服他……
当神仙,就是好,至少能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从不计后果,不怕结果不如意。哪像我们佛家子弟,行止间皆要被那些条条框框束缚着,便是想随一次心,都比登天还难,于我们来讲,喜怒哀乐,爱恨嗔痴,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顿了顿,接着说:“当然,有些事我还不能太明确地告诉你……我知道,你想问,既然上清明明晓得家里的那个玉颜是假的,为什么还纵容你靠近亲近那个冒牌货,不肯向你揭穿我师兄的谎言。
这个问题,我可以替他先回答你。因为你忘记了玉颜是怎么走的,玉颜当初虽然没能彻底抹除你脑海中所有关于他存在过的记忆,但他的法力,却是的的确确就留在你的脑子里。
一旦你得知了真相,他留在你脑中的法力就会阻止你想起那些事,到时候很容易刺激到你,害你的神识与那股法力相抗衡,你本来就神经受了很严重的伤,脑子不太好,神识受损严重,要是再受刺激,极有可能会疯,变成傻子。
所以为了不让你再次受伤害,上清一直都不敢把真相告知你……
这不是秘密,我知道,上清知道,我师兄也知道,正是因为上清有这个把柄在我师兄手里抓着,我师兄才敢肆无忌惮地假装玉颜欺骗你……”
原来是害怕我想起那些事,会受不了刺激变成疯子,所以他才一再犹豫不敢把真相告诉我……怪不得。
可他应该没料到,我其实早在许久之前,就已经怀疑他是阿玉哥……甚至再三确定,玉颜哥哥和他就是一个人了。
我虽然对当年阿玉哥是怎么离开我的事,毫无印象。
但我却在梦中,又梦见了那晚……
他把我抱在怀中,一身白衣染血,用自己的背替我挡下累累天雷。
他说:“落儿,我不走了好不好?”
他说:“我不是你们口中的什么陛下,我不愿回去!”
他说:“落儿,我怕你忘记我,可只有忘记我,你才能活下去……”
“对不起,哥哥要食言了。”
陛下,蛇君陛下。
他怕他告诉我,他就是阿玉哥,这么多年了,他回来了,回来迟了,我会怪罪他,恨他……
其实我哪里会恨他呢,我顶多会抱怨他为什么回来这样晚。
我才更怕,他回来了,又悄无声息地离去,再次抛弃我……
“落落,该交代的,我都已经和你坦白了,你想赶我走也好,你生我气一辈子不理我也好,这些我认了!
不过现在你得先听我的,世尊降下法旨,命我即刻回去听令,上清不在家,你刚才又恰巧中了傀儡咒,我猜最迟今晚,他们肯定会有所行动!
大黑和阮阮你指望不上的,现在只有按着我说的法子去做,你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猛地捞住我的一双手,她神情焦急道:“落落,我不想你死!我现在能做的,只有尽我所能的帮你一把,为你争取一条活路!
这栋房子上空有上清罩下的灵光罩,佛家与天界的耳目还窥探不到里面来,但只要你踏出这个家,就会被佛家的眼睛监视到,你逃跑的时候,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
你现在身上也没有上清的鳞片,一旦落进世尊的手里,怕是连天界都很难同世尊要到人了!对了,你的鳞片是在什么地方丢的?
快告诉我,我来想办法为你找到鳞片,只要找到鳞片,一切都好办了,落落你……”
“鳞片没丢,是我主动把鳞片送给玉颜的。”我面无表情地打断她。
她一震,骇然失色:“什么?!是你主动把鳞片交给他的?!你怎么能这么糊涂!
你知不知道那鳞片就是上清给你的护身符,你知不知道,你在这天地间,真正能护得住你的人仅有上清!
你把鳞片弄丢了,你让我们怎么保护你……”
“你们不都是来杀我的吗?”我语气生冷地反问。
她苦笑:“现在不想杀了可还行?!”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要是想活命,现在只能先听从我的安排!”
我攥住她的胳膊,压下她激动的情绪,冷静镇定道:“是你现在,该先听从我的安排。”
她皱眉:“你的安排……”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枚熠熠生辉,晶莹剔透,如月光般,纯洁明亮的蛇鳞项链,拿给她看。
她顿时僵住:“鳞片……你不是说,给师兄了吗?”
我点点头:“嗯,的确是给玉颜了。只不过他手里的那枚是假的,这枚才是真的。
上清离开之前,特意嘱咐我要戴好蛇鳞项链,千万不能以身犯险,我害怕到时候有个什么突发情况应对不及,所以就特意让上清变出了一枚仿制品给我戴上,真的蛇鳞项链,被我收进了口袋里。
正好,今天玉颜和我一起出门的时候,让我把蛇鳞项链取下来给他,我将计就计,就把那枚假的给摘下送他了。”
听完这些,那罗才瞬间明白,“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拿假的敷衍他,他竟然没有发觉。上清的变幻之术早已修得登峰造极,上古神幻化出来的东西,怕是也只有世尊才能一眼分辨出虚实了。”
“所以,你如果真的不想杀我了,就按我说的来办。”我认真地看着她眼睛。
她想了想,问:“你要我,怎么助你?”
我凑到她耳边,把我的计划全部告诉了她。
她听完有些犹豫,“这不还是以身犯险么?万一、万一上清来迟了,你不就危险了吗?”
我摇摇头:“现在跑,和不跑,都只会面临一个结局……不跑,事情反而没那么复杂,我不想拖累你,既然那些佛我是迟早要见,既然上清,早来晚来都得来,我们不如顺其自然。这样,也不会让你两难。”
那罗深呼一口气,昂头看着窗外:“呵,哪里会两难……佛界不是早就把我当成弃子了吗?其实弃子反抗一下,也是他们意料之中的。”
“可我有上清保护,你没有啊。”我牵起那罗的手,无奈说:“从小到大,都是你保护我,现在我不想再拖累你了。不管你是那罗也好,是紧那罗王也罢,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没选择抛弃我,我又凭什么舍弃你。”
“落落……”她有点感动,眼眶红红的,另一只手也攥在了我手上,目光真挚的和我说:“我就知道,落落从不会让我失望,选落落,准没错。”
“那罗,你也一样……”
幸好,在信仰与友情两者之间,你还是选择了我……
佛家那些爱讲大道理的秃头还是错了,才不是什么无心就无情,无情就坚不可摧呢!
明明是,有情可做盔甲,有情才坚不可摧。
人有七情六欲,才像个人……
中午,那罗被佛界一道法旨传了过去,再未归来。
傍晚四点多,我跟着玉颜悄然离开了家,被他牵着手,带进了一片陌生神秘的树林。
树林内是一潭泛着碧波微光的湖泊,一棵棵高大粗壮,枝繁叶茂,遮天蔽日的百年老树就生长在这片流光溢彩的湖泊中。
老树盘根虬扎在水下,湖泊水泽清透,可见树根筋脉分明,绒毛浮动,再往深处看……才发现这些老树的根竟没有扎进地面泥土,而是和正常植物扎根状态一样,根茎直接没在碧莹莹的凉水里……
正常的水是流动液体,根本无法稳固重物,即便是往上丢一根筷子,都无法立得住,更何况是这生长了千百年的老树了!
植物即便水培,也得有个撑起重心的支点才行,但这些老树,根本没有支点……
它们是怎么做到就这样扎在液态水里,还身形稳固,躯干一点不摇晃的!
不过,我也清楚地知道,这些树不是凡物……甚至这片小世界,都不一定是我生活的那个阳间。
昂起头,视线被一重灼艳的朱红挡住。
这林子里的树,长的是红叶,生的也是红花,远远看着,就好似整片天都笼罩上了一层诡异的红云。
只有很少的傍晚霞光从枝叶缝隙中洒下来,点点映在碧色水面上,微影斑驳。
他是带着我从支在水面上的独木桥行走穿林的,快到树林尽头时,他突然说:“就这么跟我走了,后悔么?”
我双腿发抖的小心挪动步子,跟上他的步伐,生怕自己一个脚底没踩稳就摔进水里去了,壮着胆子果断回答:“有什么可后悔的?”
走在前面的他嗤笑了声:“我其实最讨厌你这种不识好歹的女人。”
我蹙眉,“什么意思?”
他笑声发冷:“意思就是,上清大神这么宠爱你,疼惜你,你却被别的男人三两句花言巧语就给骗走了魂……真是辜负了他一番真心!这天底下,像你这么生性轻浮的女人,应该不多吧!”
“别的男人?阿玉哥是指,你吗?”
走出那片阴冷的树林,外面是片空旷的草地,正对面,是几座巍峨连绵的青山。
“不过,我觉得,上清大神应该感谢我才对,感谢我帮他认清了真相。”
我望着他的雪色背影,说:“阿玉哥你这是把我带来了什么地方?你不是说,要我跟你走,我们去世外桃源隐居吗?”
“世外桃源?”他缓缓回身,目露玩味的看着我,“是啊,这就是世外桃源,前面就是我们的家了。来,落落,我带你过去。”
他想要来捉我的手,却被我先一步猛地躲闪了开。
他望着自己捉空了的那只手,脸上仍旧笑眯眯:“怎么,生气了?阿玉哥刚才逗你玩的呢……来,听话,跟阿玉哥走,碧落,你要乖,你不乖,阿玉哥可是会生气的。”
我实在是受够了他的虚伪,冷冷抬眼,死盯着他,压沉嗓音问道:“你不是玉颜,对么?”
他眉头一挑,眼底兴致浓郁:“傻丫头,你在说什么呢?我就是玉颜,你的阿玉哥啊。”
这次换我不屑一笑了,抬手,指尖轻轻擦过他的脸颊,顺着他的颌线滑下,“明明都是同一张脸,为什么,你的这张脸,却让我,这么恶心厌恶呢!”
说完,我指尖猛一用力,狠狠往他脸颊上抓了一把,瞬间在他的面皮上留下了三道血痕。
“你干什么!”
他顿时暴露了本性,条件反射的猛推了我一把,抬手擦了下自己的脸,在看见手上的那抹殷红后,终于忍不住的暴躁咆哮了起来:
“该死的女人!你疯了么!竟然敢抓本神的脸,本神看你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我重心不稳的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住脚跟,揉了揉刚刚被推疼的肩膀,毫无畏惧的好笑着看他:“瞧瞧,还不承认自己是个恶心的冒牌货,我的阿玉哥,可从来都不会气急败坏的爆粗口。”
事到如今,他见我发现真相,也索性不装了,紧皱着眉头一挥广袖,他面色凶煞的威胁我:“还算是有点脑子!只不过,现在才察觉,是不是为时过晚了!”
不等我再有骨气的多怼他两句,他就忽然抬手,掌中白光一晃,霎时一道灵力捆在了我的身上,将我强行扯了过去——
身子不受控制的撞向他,而他在我快要撞上时,倏地闪身,接着一掌击在了我的后肩上,直接把我推摔在了前方草地上。
“进去吧你!”
我重重摔倒在还挺硬的泥土地上,一双手掌都被碎石磨破了皮,膝盖骨也磕地火辣辣的疼。
忍着疼痛迅速的踉跄爬起身,我本来想再负隅顽抗的象征性逃一下的,岂料一双灌铅般沉重的老腿刚站直溜,我就看见,脚下缓缓结出了一个金色的神秘图案。
是灵印!
上面整整齐齐写着的,是佛家梵语!
圆形的灵印一圈套一圈的在我脚下铺就完整,自灵印八方的‘卍’字图纹上又迸射出了八条直达九霄的金色耀目光柱,光柱的光芒缓缓互相吞噬融合,不过片刻,就把我困在了围成圆形的光墙内……
结界,佛家结界!
开眼了!
立在结界外的白衣男人后退几步,单手负在身后,眼神凌厉的向我恐吓道:“碧落,你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