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丰宁脸色沉郁,一路奋马扬鞭,快行至家。
他心里有万千的疑问,想要同轻轻问一问,那些传言是否属实。
但到了家中,他又迟疑起来。
为了几句谣言就去问轻轻,便是对她的不信,她若恼了他当如何?
可转念一想,她若真因此恼了自己,是否说明他在轻轻心中有几分地位呢?
他如此犹豫,以致于回来半个时辰,也未能决断,脸上忽而喜,忽而忧,忽而愤怒,忽而痛苦……
平时在朝堂上决断英明的陆尚书,此刻直如一团乱麻,千头万绪,剪不断、理还乱。
其妻茂氏穿着一身麻衫素衣而至,看到年逾不惑的陆丰宁依旧当得上“丰神俊朗”四字,眼里弥漫着浓浓的爱意。
她走过来,端了一杯茶给陆丰宁。
“夫君,你莫不是因风妹妹的事而生气?妹妹人也真是,夫君对她的好,全天下也难有第二了,她竟还不知足……夫君,你缘何这样看我?”
陆丰宁嫌恶地挪开眼,
“你看看你穿的什么样子,我陆家是穷得你穿不起一件好衣裳,还是故意做给人看?”
茂氏被夫君的眼神刺激到,满腹委屈,
“夫君何苦这般说我,我如此……我实不与风妹妹比娇,夫君心里只有妹妹一人,我算个什么……”
“就算外面如此风传,妹妹在夫君的心里也是神仙玉人,我又哪里比得了!”
陆丰宁皱眉,拂袖直言道:
“你总算还有些自知之明,晓得你比不了她。可你明知比不了还比,就委实可笑!”
“收起你的委屈,我早予你说过,你要是受不住,尽可以同我和离!”
他说完,就不愿搭理茂氏,不过一蠢妇尔,竟敢同轻轻比!
茂氏说不出的痛苦、难受、伤心、愤怒。
原本她以为陆丰宁听得外面那些谣言,便是不对风轻轻失望,总是愿意把目光往她身上望着些的,
可哪怕外面将风轻轻的事传得再如何,夫君也依旧不分青红皂白地维护着。
她忽感绝望,自己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笑话!
她再也忍不住,失态嘶吼:
“陆丰宁,你是不是人,你有没有心?!”
“你当初微末时,靠着我娘家的帮衬平步青云,你曾对我说,今生只有我一人!”
“可才过多久,你违背了你的诺言!”
“你娶了风轻轻,视她如珍似宝,你恨不得日日呆在她那里,便是来我房间,也是她的施舍!”
“你轻贱于我也就罢了,可离羽是你的嫡亲儿子,你对他的看顾又有多少?!”
“你对那庶子倒是精心培养,一应吃住用物,全比离羽强!这也就罢了,便是他们启蒙先生,教习老师,离羽的也全比不上庶子的!”
“如今离羽仕途艰难,可那庶子的前途你却早已经铺好!陆丰宁,我问你,这就是你的为父之道?!”
茂氏的话字字泣血。
她可以不必在乎自己,哪怕夫君的目光不在她身上,虽然心痛也能忍。
可是事关孩子,她如何能忍?
那孩子儿时便羡慕弟弟能骑在父亲的脖子上玩闹,少年时羡慕弟弟得父亲亲自教读诗书,现在更羡慕父亲为弟弟多方筹备……
他曾偷偷地问她,是不是父亲讨厌他,才对他这样冷淡。
她该如何答?
心如刀割,心在滴血,却只有安慰着孩子,说着诓骗他的谎话。
说父亲不是不喜欢他,而是要锻炼他成为男子汉。
可这谎话能骗多久?孩子已经大了!他大了!
这偏到太平洋的心,他早就看出来了!
面对茂氏的责问,陆丰宁恼羞成怒地反诘:
“茂氏,你在发什么疯?!离羽不成器,那是你教得不好!”
“他从小就比不得川儿,木讷、笨拙,多年来毫无长进!”
“而川儿博闻强识,才智突出,便是我幼年时也比不得,他将来成就一定比我更高,我不培养他,培养一个蠢材?!”
“你不思好好管教孩子,却在这里无故撒泼,拈酸吃醋,比起轻轻,你真是,你真是差太远了!”
陆丰宁的话就像是一把把重锤,狠狠地敲击在她心头,把她的心都敲碎了。
茂氏脸色如雪一般的苍白,神情委顿,好似瞬间老了十岁。
陆丰宁也意识到话说太过,略有不忍,但想到她拿那些说事,又一阵厌烦,拂袖而去。
茂氏脸色又似哭又似笑,神情又是悲又是伤,却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
她的泪,早就在这些年流干了。
“母亲。”
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陆离羽进来扶起她,
“母亲何必悲伤,这样的结果,不早就预见到。”
“他如何伤你,这陆家,还需留吗,同我走吧。”
茂氏猛抬头,盯着自己的儿子,疾声厉色地说:
“你胡说什么?!那是你这父亲,这是你的家,离了家,要去哪里,能去哪里?”
陆离羽淡淡道:
“离开陆家,哪里去不得。天大地大,总有能去的地方。”
“若说前路,道门便是好去处。”
茂氏怒极,一巴掌抽在陆离羽脸上:
“道门?!你要出家?!你这不争气的,你真是……你真是气煞我也!”
“我不准你出家!听到没有!你必须考取功名,你要让你父亲看看,看看——”
茂氏睁大满是血丝的眼睛,如母兽一般嘶吼。
陆离羽目光怜悯地望着茂氏,他早就知道,母亲离不开父亲,哪怕被那般作贱。
只能说时也,命也,半点不由人。
他转身便走。
“离羽!”
茂氏在身后喊:
“你去哪?!”
离羽淡淡道:“去读书。”
目光望着陆丰宁所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缕寒芒,很快又掩下,如若错觉。
陆丰宁于风轻轻的院前,数度徘徊,几次举手,终下决定时,门骤然打开。
“老爷,您在门口干嘛呢?”
因着风轻轻的缘故,婢女并不惧怕陆丰宁。
陆丰宁纵有万千的话想问,但见着桌前神色淡然饮茶的风轻轻,却是一句话都问不出。
“玉烟,你先出去,我有事与夫人细说。”
玉烟看向风轻轻。
风轻轻道:“她是我的贴身侍女,有什么话她听不得。”
陆丰宁左右为难,顾忌着那些谣言过于难听,唯恐伤了风轻轻,
“轻轻,我要问你的事情较为私密……”
风轻轻放下茶盏,直言不讳:
“老爷想问我那些谣言的事?”
她说得如此坦荡、如此云淡风轻,倒叫陆丰宁觉得放了心,
“轻轻,你不必担忧,我不会在意那些谣言,我们……”
他说着,就要去握她的手。
风轻轻却将手抽出来。
“老爷若是真信轻轻,今日也不会过来,对吗?”
她的声音十分平稳,一丝也未曾变化,陆丰宁却慌了。
“没有,轻轻,你别生气,也别误会,我并不是怀疑你!”
“我并不生气。”
风轻轻道,
“正好,我有事告知老爷,从今日起,我将搬离陆家,前往静慈庵居住。”
陆丰宁目瞪口呆:“什么?!轻轻,你缘何如此决定?”
这太突然了,他根本不愿接受。
“轻轻,是我不好,你别怪我!我再也不听外面半句谣言,轻轻……”
陆丰宁已有哀求之色。
风轻轻静静道:
“当初我嫁给你时,便同你约法三章,任何事都不要打扰我的平静。”
“如今陆府已成多事之地,我们之间的约定已破。”
“你既然无法护我,我便另寻他处。”
陆丰宁心中无比的后悔,他为什么要来,他要是不来,轻轻就不会说出这些绝情的话。
他试图挽回。
“轻轻,你我夫妻多年情分,你就真要这样弃了我,弃了陆家,弃了川儿?”
他这般可怜之色,对茂氏或许有用,但对风轻轻却是毫无用处。
“我意已决。”
“老爷,如果你真记挂着我们夫妻感情,便对川儿多关照些——我只有这一个孩子,莫让我失望。”
她神色软了软,雍容的面上,温柔缱绻。
“老爷,你也别怪我狠心……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宁折勿弯,外面这样造谣我,我实不忍心连累于你。”
说完,毫不犹豫地出门,弃了这藏身十数年的家。
陆丰宁急跟在她身后,痛不欲生。
直到风轻轻登上马车离去,他才高呼道:
“轻轻,轻轻,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我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