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方十月初十从罗平出发，十一月十四抵达京城。
    到京城自然绕不开侍郎府。
    正巧，陆明方也不打算绕，他有些账需跟某些人算上一算。
    因此进京后，他并没有住进陆丙提前置办的宅院，而是直奔城西的陆府。
    时隔八年再次来到陆府，这里一如既往的嘈杂，拥挤，压抑。
    也许是因为他以极好的名次考得举人功名，这次倒是没人敢当面给他甩脸色。
    相反，还带了丝讨好的意味……
    就连这个府邸的主人陆玮，在看到陆明方之后也是前所未有的热情。
    陆玮对陆明方今年的科考成绩夸了又夸，好似陆明方是他一手栽培出来的，完全看不出八年未见的生疏。
    相较陆玮的热情，陆明方则冷静、或者说冷淡许多，礼节周到的给长辈请安，然后呈上从罗平带来的各种土仪。
    陆玮看着陆明方的模样，很清楚问题出在哪里。
    孙子这是记恨他多年不闻不问，如今终于熬出了头，便不肯给他好脸色。
    他对此表示理解。
    易地而处，他兴许都做不到明方这样进退有度。
    不过这样的情况可以发生，却不能长久的持续。
    明方可以闹脾气，但是闹过脾气，还是得知道自己姓什么。
    鉴于祖孙二人刚刚见面，感情基础不足，陆玮决定先采取怀柔政策。
    他和气道：“明方，我请翰林院的孙掌院将你乡试的文章批注，孙掌院还给你提了好些建议，你随我去书房，我将他的批注拿给你。”
    陆明方不置可否，跟着陆玮去了书院，留下一屋子或惊讶或羡艳的人……
    “明方，这是孙掌院亲批的文章，你看看可有启发？
    若无意外，孙掌院应该是明年会试的主考官，我已收集他历年的诗作和文章整理成册，你若认真钻研，定会大有助益。”
    陆明方拿着陆玮递过来的东西，面色仍旧平淡：“孙儿谢过祖父。”
    陆玮见状准备打感情牌：“明方，这些年留你在罗平，我知道你心中定有怨气，但是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祖父言重了，孙儿心中并无怨气。”
    陆明方躬身行礼，其温文尔雅，宠辱不惊的气度叫陆玮心中的后悔更多了几分。
    这样好的孩子，倘若在他身边长大，定能成为阖京闻名的翩翩君子。
    可惜啊，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候。
    不过亡羊补牢，犹未迟也。
    虽然他明年就得从朝堂上退下来，但是为了明方的前途，在京城多留几年也不是不行。
    他在官场多年累积下来的经验和人脉，或多或少都能成为明方的助力。
    而且他闲下来之后也能好好抓一抓儿孙的学问。
    他吃过单打独斗的苦，家族还是要出几个有出息的，跟明方相处支撑，这样陆氏一族才能走得长远。
    陆玮清清嗓子，继续道：“明方，京郊的松阳书院颇负盛名，诸多名师大儒坐镇，朝中不少大员也会去授课，那里考出来的进士不知凡几。
    我已为你争取到一个入学名额，这两个月你多跟书院的夫子请教，争取来年会试登榜。”
    “多谢祖父好意，好叫祖父知道，孙儿从罗平出发时，岑老夫人为孙儿写了一封举荐信，让孙儿去找黎老先生讨教学问。
    那时孙儿不知祖父的安排，已经答应了岑老夫人，如今倒是不好失信于人。”
    自己的用心安排被拒绝，按理来说陆玮是该生气的，可是“黎老先生”四个字却让他心头激荡。
    能让定国公府老夫人写举荐信的黎老先生，绝非普通人。
    他颤声问：“可是黎雍黎老先生？”
    “正是。”
    陆明方声音不大，但这两个字却如惊雷一般在陆玮耳边炸开。
    竟真的是三朝帝师黎雍！
    黎雍教的最后一个学生乃是当今太子，他是太子的启蒙师，一直教到太子十二岁。
    倘若黎雍能够活到太子登基，可称得上四朝帝师。
    黎雍一生收了十四个弟子，但凡还活着的，如今无不是功成名就之辈。
    如果陆明方能拜入黎雍门下，光是同门师兄的拉拔就够他受用终生。
    至于陆明方能不能成功拜师……
    陆玮对此深信不疑。
    黎雍乃是岑老夫人的舅舅，岑老夫人未出阁时是在舅舅家长大，两人名为舅甥，实际上情比父女。
    岑老夫人开口请托，黎雍定然不会拒绝。
    良久，陆玮才找回声音：“很好，你既然与黎老先生有缘，松阳书院就不必再考虑。
    明方，你既有此等机缘，务必得把握住，不能生出任何纰漏来。”
    “请祖父放心，孙儿知道轻重。
    且孙儿之前已经与黎老先生通信几回，想必就算稍有不妥，老先生也是能包容的。”
    陆玮原本想要借机给陆明方上一课，教教京中规矩以及各方势力，也给自己立个威，没想到陆明方早就跟黎老先生搭上线。
    他若再说，就显得多余了。
    这一刻，陆玮看向陆明方的眼神彻底变了。
    他的孙儿比他想象中更出色。
    但凡他能提早发现，何至于会像如今这般进退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