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都可以。”男人拇指不断搓着腮帮,大言不惭说。
“多少都可以……”江眠眠惊呆了。
竟然真的,真的是字面意思。
“哦,你稍等一下我去拿。”
江眠眠抱着小团团,碰到正端着甜水从灶房出来的罗伯西。
“伯西。”
江眠眠轻声叫道。
“怎么?”
显然,罗伯西还沉浸在有了爹的喜悦当中。
“那个,真的是你爹吗?会不会是骗子?”
江眠眠问道。
“不会吧?怎么这么问?”
罗伯西有些不解。
“他,问我要钱。”
江眠眠说道。
“要钱?他要多少?”
罗伯西也有些不可置信。
“他说多少都可以。”
江眠眠说道。
“爹身上没钱了,问咱们要点儿也是正常。”
罗伯西笑道。
“不再探探?万一是骗子?毕竟爹已经死了。”
江眠眠朝摆着罗力欧牌位的扬了扬下巴。
“不好说,毕竟的确也没有见过爹的尸骨。家里碎银你先给他些,别让他老人家伤心,之后慢慢再探。我感觉这人就算不是爹,也该和爹认识。”
罗伯西端着那杯甜水,一本正经说道。
他的眼睛中流露出的是远超于这番话理智的浓烈情感。
看来他真的愿意将那个男人当成爹。
“好。”
江眠眠看了会儿罗伯西的眼睛。
告别罗伯西,往屋里走去。
“爹,你喝水。”
罗伯西恭恭敬敬将水放到男人眼前。
男人双手捧起碗,咕噜咕噜一口喝下去。
“好好好。”
“怎么也不见你娘和弟弟们出来?”
男人喝完水,想到些什么似的问。
“他们去了枫城。”
罗伯西说道。“今天早上才刚走。”
男人点了点头,话不再多问。
罗伯西再次开口解释道:“大表哥去枫城科考,娘和弟弟们也都去了。过几日就回来。”
男人依旧点点头。
再次端起碗来喝口碗底残水。
记忆中那个女人是个侄儿控,与她短暂的相处过程中,她侄儿名字就未离口。
叫什么来着……湛儿,对,苏湛。
“我再去倒一碗。”罗伯西端起男人面前的空碗起身。
“好,多谢儿子哈!要是有吃的也拿些过来。你老爹一天没吃东西了。”男人回过神来说道。
“好。”罗伯西离开。
桌前空荡荡的,只剩下男人自己。
他的脑袋有些乱。
记忆混杂,有用的却一点都想不起来。
譬如,他到底是谁来着?
记忆告诉他,他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名叫罗力欧。
可他不这样认为。
人的记忆应该是刻在脑海中缓慢浮现的,而他脑海中的记忆却是像铅水一样突然灌入。
虽然很深刻,甚至还带有执念。
可他总感觉,他本人和这记忆间隔阂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所以,他到底是谁来着?
他是谁来着?
江眠眠带着碎银过来,就看见坐在桌前,一手托着脸,拇指不断在腮帮上摩擦的男人。
男人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江眠眠暗道一声怪,可到底她之前没有见过罗力欧。
只能当他原本就是一位怪人。
“爹,这些够吗?”
江眠眠将几粒玉米粒大的碎银放到桌上。
“够了。”
男人放下托起腮帮的那只手,将碎银一把抓过来。
他的手藏在袖袋中一番摸索。
嘴角突然间挂上一抹令人琢磨不透的笑容。
“这个拿着。”
男人从袖袋里掏出一个明晃晃,沉甸甸的金锁。
“这。”江眠眠惊呆了。
眼前这个金锁,雕纹精美,质地醇厚,一看便贵重非凡。
一手端着水,一手端着甜点过来的罗伯西也一眼就看到那个金锁,赶忙说道:“爹,这也太贵重了!”
男人满脸不在乎说到:“不贵,给孩子,算我这当爷爷的,一点见面礼。”
啊!!!
罗伯西和江眠眠心中五味杂陈。
男人则了了一桩心事,大大咧咧开始吃甜点喝水。
真是给他饿坏了。
事情还要从中午说起。
中秋时节,风凉丝丝的,夹杂些许暖意。
吹在身上,舒服,但有些痒痒。
男人挠了挠脖颈。
不对,手感不对。他怎么摸到一缕头发?
用手扯了扯。
嘶,有点痛。
竟然是他自己的头发。
男人睁开眼睛,就看到自己躺在荒芜的山脚下,晒着明晃晃的太阳。
而他自己一身穿着,堪比乞丐还破烂。
身上短襟黑衣,千疮百孔。
他的头发,已经长到齐胸的位置了,因长久不打理,卷成一缕缕的。
不等男人吐槽,一股陌生而澎湃的记忆猛然间就灌入他的脑海:
“我是罗力欧,一个兵。现在我要回家。已经十年没有回来了。”
“我是罗力欧,有老婆,有三个儿子,我要回家看看他们。不知十年,他们是否还能想起我?”
“我是罗力欧,我要回家。”
“不不不,你等等,我不是罗力欧,我是谁来着?md,小爷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了。”男人和那股涌泉般的记忆据理力争。
“我是罗力欧,我要回家。”
那股记忆丝毫不让,以千军万马势不可挡之速,填充了男人脑海中的全部空白。
点点滴滴,在家,在军营的各种细节在男人脑海中,放电影一般,重重叠叠,闹闹哄哄展现。
但是这记忆不全。
一切都戛止到十年前,记忆的断层以及记忆与他本人之间的割裂让男人头疼欲裂。
“好好好,我是罗力欧,我要回家行了吧。”男人终于妥协。
头脑中疯狂的记忆这才停歇下来。
静静蛰伏在暗处,等待他的随时调用。
男人刚要站起身来,一阵疼痛袭来。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这副身躯,远比衣裳还要破烂。
左胸口处,一道触目惊心的刀口,本来血痕已经凝结了。
此时却被他牵扯,溢出珍珠颗粒一般的鲜血。
记忆中实在没有这道伤口的来源。
不过记忆在头脑中自我整合,很快将这一事件的空缺补全了。
他是一个兵,他在战场上英勇杀敌,被敌人长刀砍中胸口。
合理。
这不仅解释了他的胸口为什么有这么一道伤口。
更是解释了他此时为什么可以回家。
简直太合理了。
“别人去越南割腰子,小爷上战场挖心脏。”男人喃喃自语着,捂着胸口爬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