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知道自己即将要离开,再面对处长袁亮的时候,叶墨珲反而能更宽容了。
随便袁亮尊不尊重自己,但至少,他该汇报请示的,一件都不会落下。
偶尔,另外两位副处长也会来和他聊聊天,虽然都不会明着说袁亮强势,但言语里,也隐隐有对当前现状的不满。
叶墨珲想着自己迟早要走,反倒能大度地劝慰他们,俨然一副超脱世外的姿态。
如此一来,袁亮同他的关系,反而渐渐缓和了下来。
原本袁亮对叶墨珲防备心极重,他怕叶墨珲仗着自己的显赫家世,同他叫板。
谁知叶墨珲态度越发谦和,安排的事务来者不拒,倒是让袁亮后悔自己一开始太强势了。
叶墨珲见袁亮对自己客气起来的态度,倒也觉得有趣。
其实袁亮这人倒不算太坏,只是太强势太主观。
他把防备都写在脸上,这样的人能坏到哪儿去?
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防备就是防备,器重就是器重,虽是有些武断,但倒也是真性情的。
不像有些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表面上笑脸相迎,利用他的背景做文章讨好处,转过身去却捅他一刀,在背后泼他脏水诋毁他。
如此一对比,明着不喜欢他的袁亮,竟然还有几分亲切起来了。
母亲黄静发来消息,说要给他介绍一个归国留学回来的相亲对象。
他回复:我马上要外派了,你不是坑人家小姑娘吗?
母亲黄静回复说:对方也是繁都人,在繁都有工厂,做汽配的,和我们集团有合作关系。
叶墨珲回复了一个双眼放光的表情:感谢母亲大人体谅,我正想嫁入豪门。
黄静回复了一个暴打的表情,把女孩子的联系方式推送了过来。
叶墨珲这次非常认真的发了申请过去。
到了下班的时候,对方姑娘才回复了过来。
开口就是:我可以谈恋爱,但是我不结婚,你能接受吗?
叶墨珲对此道也没有意见,说:可以。
对方于是发来了视频请求,叶墨珲觉得很唐突,但仍然有礼貌的接了。
对方开着美颜,看到叶墨珲,倒是眼前一亮。
而叶墨珲看到了对方姑娘,忽然明白自己还是看脸的。
他和对方尴尬地打了个招呼,那位女士身后一堆姐妹都来围观。
他连声抱歉道,“我马上要去开会,一会儿联系。”
对方说了声好的,保持联系,就挂了。
叶墨珲问黄静:母亲大人,您是否觉得您儿子这辈子娶不到老婆了?
黄静回复: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叶墨珲无奈叹息一声,把手机扔到一边。
坐在办公室里,慢悠悠地整理在处里这些年积攒下来的文件,把没用的资料扔进保密废纸袋。
倒是翻出了先前沽城活动的邀请函,里面夹着祝玫的名片。
他把祝玫的名片拍了照,存在了祝玫的个人备注里。
忽然又想起不对,祝玫现在应该是在瑞珂?
如果去繁都的话,他唯一认识的应该就是祝玫那一家人了吧。
想起那年被父亲送去祝玫家里的情形,其实那段记忆已经有点模糊不清了。
当时他应该是讨厌祝玫的,一个小丫头片子,把他弄得十分没面子。
他分不清水稻和小麦。
也分不清各种绿叶菜是什么。
小时候他也没做过家务,本来就是不情不愿去的乡下,让他非常排斥住在祝玫家。
可祝玫就是故意针对他,让他扫地,看他扫得灰尘四起,笑他连个地都不会扫。
诸如此类。
叛逆期的男孩子哪里经得起那么讥讽,两个人每天看到对方都讨厌。
祝玫性格外向,在村子里一呼百应,放了暑假,就每天在村里疯玩。
而他初来乍到,也没有想过要融入,每天除了做作业,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玩游戏,看书,偶尔到了下午,才帮着打扫打扫院子,活动一下。
祝玫的外公外婆怕他闷坏了,有一天就带着他上镇里去赶集。
那次赶集其实挺有意思,热热闹闹的,就像过年一样。
谁知回来的时候,祝玫得知他们赶集没带自己,就很生气。
驱赶着两只大白鹅,把他追得满村跑。
现在回想起来,当年两个人的不快,其实挺幼稚的。
不知为何会想这些,大概是因为要回繁都了吧。
倒也的确应该拜访一下祝玫的父母家人,当年暑假暂住那两个月,他颇受照顾,也因此让祝玫不高兴,觉得外公外婆偏心他了。
叶墨珲的手机上,那位富二代女士还给他发来了两条消息,但叶墨珲没有回复。
到了这个年纪,不管男女,对相亲应该都没什么兴趣了吧?
反正他是没有的。
和一个陌生人从零开始交流,两个人的脾气性格爱好都千差万别,纯粹奔着结婚的目的去,其实挺难的。
加了微信纯粹从尬聊开始,功利地评判对方的家庭学识外貌,就会觉得自己像一个商品一样,被明码标了价,在商场里被人挑拣。
婚姻,其实从来与爱情无关。
但他其实一直渴望能够好好谈一次恋爱。
哪怕是背离世俗价值观的,也好过这样糊里糊涂地踏入婚姻。
所以他是羡慕黄家那个女婿的。
曾经爱过一个漂亮出挑的女人,又和一个适合结婚的人踏入婚姻,平步青云。
人生风光,都享尽了,也算是赢家。
不知何日离京,也不知道此生还会不会再回来。
但是多年驻外的经历让他十分的随遇而安。
他看过战乱,看过贫困,看过这个世界太多的不同面貌,所以珍惜当下,才是每个人能做的。
慢悠悠的整理了东西,一点点往家里搬。
回到家又整理要带去繁都的用品,等着后续安排。
他忽然翻出了当年的日记。
里面记录的,是那段暗恋柳梅儿的过往。
日记里,还夹着一张照片。
是他和柳梅儿去爬长城拍的合照。
那时候的柳梅儿真是纯真美丽,光洁的脸庞,明亮的眼睛,笑起来有好看的梨涡,整个人都是甜的。
叶墨珲凝视着这张照片许久。
十多年的光阴,就像指间照片泛出的浅黄,不知何时,让曾经的鲜艳褪了色。
翻着日记,里面记录的内容,如今看来,真是幼稚。
但却是他人生中最单纯的时光。
他一点点的读着日记,笑自己当年怎么会那么傻。
最后几篇,记录的是得知柳梅儿被李希继霸占伤害之后的愤怒和痛苦。
他微微蹙着眉头,似乎还能反复体会当年的那种愤懑。
从男孩成长为男人,往往是因为女人。
柳梅儿给过他最温暖的记忆,也让他的心里永远留下了遗憾。
他想发消息给柳朝颜,想了半天,只是问了一句:蓟山的项目顺利吗?
柳朝颜很快回了电话过来。
可叶墨珲看着来电提醒转为了未接电话,没有接。
到了晚上十点临睡前,他才回复了一条消息:刚刚在加班,没看到,前几天碰到殷赉,提起你们的项目。后续有兴趣的话,你们可以合作。
柳朝颜又打了电话过来,叶墨珲接起,应付了几句之后问,“你姐最近还好吗?”
柳朝颜说,“前阵子不知道怎么,总是咳嗽发烧,在省城医院也查不出什么问题来,我想带她到京城来看看,但是她不肯来。”
叶墨珲明白,京城对柳梅儿来说,是她这辈子的噩梦。
他道,“我请人帮忙安排鹏城的医院吧,你们去那里看病近一些,那里条件也不错。”
柳朝颜应了。
叶墨珲请大伯母出面,联系了鹏城的合作医院。
又拜托黄沛,帮着照应。
黄沛次日说,柳梅儿周六去看专家门诊。
当年的事,如今想来,仍然让人遗憾唏嘘。
黄沛道,“你还是忘不了吧?”
叶墨珲很认真说,“是。”
黄沛无以劝慰。
叶墨珲道,“我报名去基层交流了,过阵子就走。”
黄沛愣了愣,问,“去哪儿?”
叶墨珲说,“可能是繁都。”
黄沛听后道,“我爷爷的故地,你爸也待过。”
叶墨珲应了一声。
黄沛问,“什么时候走?”
叶墨珲说,还在等通知。
两个人都沉默。
黄沛道,“你放心吧,梅儿姐这边我会照顾的。”
叶墨珲却说,“我周五晚上就飞过来。”
黄沛一愣,问,“你自己来?”
叶墨珲道,“我只是想看她一眼,哪怕她并不想见我。”
也许是迁怒,也许是痛苦。
那场始乱终弃,让一个温婉美丽的女人,变得黯淡无光。
丧失了生育能力,也丧失了爱人的能力。
仿佛是残留在世界上的一具躯壳,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让他痛心。
柳梅儿当年出院之后,他同柳梅儿表白过,但柳梅儿很坚定的拒绝了他。
她看他的眼神,有厌恶,有自厌,压抑着她的痛苦,让他不忍面对。
如今,他们都只能通过柳朝颜,去关怀曾经的这位梅儿姐姐。
黄沛道,“我明白,我都是通过柳朝颜联系的。”
叶墨珲应了一声。
黄沛很直接道,“柳朝颜喜欢你,你为什么要装傻。”
叶墨珲故意问,“你说什么?”
黄沛叹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只说了句,周五见,并说,会帮他联系酒店。
叶墨珲说了声谢了,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