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衡开着祝玫的车,要送祝蓉蓉回去。
祝蓉蓉说,“我这阵子住在舅妈家。”
谢衡让她导航。
他身上,带着淡淡烟草味。
祝蓉蓉鼓起勇气说,“谢衡哥哥,我毕业了,我回来工作了。”
谢衡很平静的说,“我知道。”
祝蓉蓉说,“谢谢你为我找的工作。”
谢衡说,“不用谢。”
祝蓉蓉鼓起勇气问,“你……有没有考虑过找一个人?”
谢衡微微开了点车窗说,“没有。”
祝蓉蓉道,“你总不能孤独终老啊。”
谢衡的手臂搁在车窗上,手指放在唇上,只是专心地开着车。
祝蓉蓉干脆直率地问,“谢衡哥哥,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谢衡看向了另一边,街灯光影,点缀着行道树。
从前这条街的尽头是他的家。
那套房子位于当年繁都最好的小区,但如今已经旧了,也不是他们家的房子了。
为了帮他父亲还债,他们家把能变卖的都变卖了。
他和他爸妈现如今蜗居在一套30平米的房子里,一室一厅,共用的煤气。
每月房租3000。
这在当年,只是他爸每月给他的零花钱数目。
现今,成了他们家每月最大的一笔支出。
他爸没有医保,看病非常贵。
当年他爸发达的时候,又怎会想到自己会落魄到如今这个样子。
他妈怕别人说闲话,说她势利眼,说她嫌贫爱富,所以对他爸不离不弃。
可是每日的争吵冷战,让家不成家。
他也不想回家,但责任让他无处可逃。
谢衡收回目光,绿灯了,他说,“这与你无关吧?”
祝蓉蓉问,“是玫子姐吗?”
谢衡的目光闪了闪,淡淡地说,“不是。”
祝蓉蓉说,“可我觉得你就是对她不一样!你照顾我,只是因为我是她的妹妹,是吗?你明知道她心里有别人,现在又有另一个人了,谢衡哥哥,你……”
谢衡仍是道,“我说了不是。”
祝蓉蓉问,“那么是谁?你告诉我,让我死心好不好?”
谢衡把着方向盘,看也不看祝蓉蓉,只是偶尔看看后视镜,大部分时候,都是平视前方。
祝蓉蓉问,“我不可以知道吗?”
谢衡仍然不说话,过了很久,祝蓉蓉沉不住气道,“谢衡哥哥,你说句话好不好?!告诉我那是谁,是不是比我好?!”
谢衡的目光一柔,他说,“她很好,我配不上她。”
祝蓉蓉非常委屈,她说,“可是谢衡哥哥,我喜欢你。”
谢衡说,“蓉蓉,我也喜欢你,但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祝蓉蓉动了动嘴唇,最后鼓足勇气问,“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衡遥望远方,说,“像太阳一样的人。”
漆黑世界中的一抹晨曦。
祝蓉蓉问,“那你为什么不和她在一起呢?”
谢衡说,“不是喜欢就一定要得到。”
他的话没有说下去,祝蓉蓉却还在等他说完。
又过了一会儿,谢衡才开口道,“蓉蓉,你很好,不必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刚毕业的孩子,都还干净得像含苞待放的初荷,对感情也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祝蓉蓉哭了,她说,“可是我喜欢你。”
反反复复,只有这么一句,我喜欢你。
谢衡说,“很快你就会放下我了,去找一个值得你爱的人。”
祝蓉蓉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表情却是茫然的。
没有经历过社会的洗礼,怎会知道爱的分量?
祝蓉蓉,她真的知道什么是爱吗?
这世界,很多人只想品尝爱情的美好,却无法承担爱情的残酷。
谢衡依然开着车,路口右转,他等行人通过。
祝蓉蓉却突然解开安全带,推门跳了下去。
谢衡吓了一跳,急道,“祝蓉蓉,你回来!别发疯!”
这一带已是渤江区的区域范围,今天值班的民警和谢衡认识。
谢衡看到他,连忙道,“左远,那是我妹,发疯呢,帮我拉她回来。”
名叫左远的警察早就注意到了这里,一看是谢衡,连忙过去拉住了祝蓉蓉。
祝蓉蓉想挣扎,但哪儿是警察的对手。
谢衡打了双闪灯,将车缓缓靠向路边,下了车,抛了支烟给左远,拉着祝蓉蓉道,“在外面别闹。”
祝蓉蓉挣脱不过,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谢衡就听她哭。
这样子,很是无情。
同左远一起点了烟,看着地上撒泼的祝蓉蓉。
谢衡想,他喜欢的那个人,失恋也不会哭天抢地。
心痛也只是默默一个人扛过去。
坚强到让人心疼。
那个人,经历了太多人生的狂风暴雨,却总是给别人带去温暖光明。
祝蓉蓉哭完了,擦干了眼泪,站了起来。
谢衡问,“走吗?”
祝蓉蓉道,“我不回去了,我要去酒吧,我让别的男人捡我回去算了!”
左远听了直笑道,“你这小妹挺有个性,知不知道酒吧什么地方啊?”
祝蓉蓉昂着头道,“我也是成年人了,我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谢衡听了烦躁极了。
他其实很不耐烦,但仍然耐着性子道,“你先回家,就算要去,改天我陪你去。”
祝蓉蓉任性地说,“不要!”
左远道,“现在的孩子都有个性,谢衡,你拿她们没办法,自己吃亏自己知道。”
祝蓉蓉梗着脖子,很是任性。
谢衡就当她是报案人,耐心调解。
但手机响了,是江华静。
他给她的备注是:主任。
谢衡知道是江华静那里结束了,他急着要去换车,只能对祝蓉蓉道,“我有事,先走了,凡事三思,我只能说这么多。”
说完,他同左远打了招呼,上车走了。
左远叼着烟,对祝蓉蓉道,“小姑娘,你这老哥人不错的,你就听他的吧。”
祝蓉蓉抱着自己,蹲在地上,一句人不错,已让她的难过泛滥成灾。
她当然知道谢衡不错,她喜欢了他那么多年,只要他偶尔的关怀,就足够她惦念。
可是,也因为不错,她就在他设下的迷途里,无法返程。
左远说,“人生长着呢,别死心眼,过好当下才最重要。”
祝蓉蓉站在街边发了会儿呆,左远再一看,祝蓉蓉已经走了。
谢衡来不及为祝玫送车了,本以为今天江华静会很久。
她的那位大人派了她的一位师兄来地方上视察,一般这种情况,江华静会陪到半夜,谁知竟结束得这么早。
他回到分局,把祝玫的车停在了分局大院里,上楼,进了更衣室冲了个凉,换了身便服,喷了江华静喜欢的香水,打扮得干干净净。
他想,自己同皇玺里面那些少爷,又有什么不一样?
自嘲地啧了一声,换了江华静的私车去接她。
谢衡打开车上的电台,随便挑了个频道放着。
免得车内太空旷,显得他这一路太悲凉。
这年头,电台里的歌他都有些听不懂了。
车斗里,放着车载cd。
这年头还有这玩意儿,让谢衡意外。
是林忆莲的cd,暴露了江华静的年龄。
九十年代的专辑,那时候自己还只是个小p孩,江华静,应该还是个少女吧?
他把cd盒打开,发现是空的,看来cd还在播放器里。
选择车上的音乐播放模式为cd,上一次播放到一半,播放模式是单曲循环。
“只是你身在诱惑的街,只是你身在沉沦的午夜,血里的狂野对真实与幻觉,已无分别。有了我你应该什么都不缺,心再野也知道该拒绝,有什么心结难解,竟然你离不开这一切……”
人类的感情是相通的,但爱与不爱,决定了这份悲欢能不能相通。
他想到了江华静身上的伤痕。
她是为了谁沉沦?
她自己,是不是也身在诱惑的街?
那么,此刻的自己呢?
诱惑的街上,载着全世界的人。
开车到达了江华静所在的餐厅,今晚,江华静是去会所。
她不是每晚都睡他,但他只要陪着,就要准备接受宠幸。
当女人拥有了权力,男人也一样会争宠。
车在会所停车库停了,谢衡锁了车门,跟着江华静上楼。
这次从京城回来,她身上又添新伤,那伤口深深浅浅,是他为她上的药。
这家会所不对外,是赵大志的产业,打理人是赵坤龙,赵大志的侄子。
算是皇玺的高端品牌,靠的是会员。
在繁都没点身份的人物进不来,这里自有他的直通天线。
江华静通着那根天线。
她来这里不是为了欢愉的。
作为天线的女人,在外面玩的话,只怕会死得很惨。
江华静今天是来陪一位女老板的。
这位老板家里有大关系,来繁都做生意,看中了束黎的一块地。
听说瑞珂要在滨江地带拿地,她想借着瑞珂的东风搞租赁房。
她看上的那地方是87师的,现在87师所有的用房名义上是营房科在管,实际上都委托给了金域资产管理有限公司。
这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是李希承,87师师长李卫军的儿子。
江华静出面,李希承当然要来,看到江华静,笑着同她调皮地敬礼道,“静姐,欢迎光临。”
李希承是皇玺的常客。
严格来说,他是皇玺的影子老板。
皇玺所在的那地方,也是87师的。
赵大志当年也是靠着这些起家的,后来经由江华静家的大人牵线,认识了张勤民,随后又搭上了莫闻熙。
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利益只有互相有了牵扯,才能长久。
彼此都握着对方需要的牌,这牌桌才能支起来,也才能玩通宵。
今天会所里还有几个小伙子,都是赵坤龙提前为即将到达的女老板准备的。
就算生意做不成,也得服侍好,这样的关系可遇不可求,谁也不知道何时就能用上。
女人喜欢的风流倜傥、桀骜不驯、温柔腼腆、可盐可甜,今天这里都有。
然而江华静看多了帅哥,只是瞥了一眼,就没有兴致了。
那些男人伸长着脖子,等着点召,谢衡站在江华静身后,看到她在看手机的时候,脖子上露出的深红色伤痕。
这伤痕,今晚,也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他捏紧了拳,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一下就好。
长夜终会过去,黎明必将来到。
曾有人搭着他的肩膀对他说:谢衡,别丧。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再忍一忍就好。
谢衡失神地笑了一下,那笑落在了江华静的眼里。
谢衡的目光与江华静对视,江华静眼里带着探究。
谢衡一凛,收起了心思,站在一边。
女老板来了,姓金。
江华静同她握手,介绍给李希承道,“部长说你应该认识,你得叫舅妈。”
李希承挑了挑眉,笑道,“听我小叔提起过,第一次见本人,舅妈可真年轻。”
金总道,“小嘴真甜。”
李希承其实不认识,纯粹胡诌的,心里想着,这是哪门子舅妈?
江华静附耳过去,道了这位金总的背景。
说是舅妈,其实也算是公共情妇吧。
李希承笑得真诚,对金总道,“舅妈可得关照外甥的生意。”
金总看向一旁站着的四个男人,又看向了江华静身后陪着的谢衡,倒是眼前一亮。
她说,“华静,这小伙子倒是精神的。”
江华静面色一凝,却笑道,“金总真是有眼光。”
另一边站着的四个男人目光都看向了谢衡。
谢衡没什么表情,金总问,“叫什么名字?”
仿佛在问,这是什么品种的马。
江华静看了看谢衡道,“他是分局的民警。”
金总有些遗憾道,“我还以为也是这里的小少爷呢,气质真不错。”
江华静问,“喜欢?”说这话的时候,她看向了谢衡。
谢衡垂了眼眸,金总脱了外套道,“是不错,一眼就喜欢。”
李希承给一旁的几个男人递了眼色,那四个男人上来,一个接了她的外套去挂了,两个半跪在地上,为金总换了拖鞋,另外一个问她喝什么酒。
金总看了看江华静,忽然问,“这位不会是你的吧?”
江华静面色不变道,“怎么会呢?只是平日里帮着跑跑腿,有事情帮着去办而已。”
金总哦了一声,接过了酒道,“嘴巴严才能活得久。”
江华静也接过了一杯酒,抿了口说,“是啊。”
金总让两个少爷为她捶腿,一个为她按摩肩颈放松,她端坐在宽大的单人沙发上,俨然是女王莅临。
她道,“你别太惯着自己这些手下,听不听话,得用过才知道。”
江华静同她碰了杯,说,“金总您是这方面的行家。”
金总笑了声问,“今晚我帮你试试?”
江华静的目光看向杯中红色的,如琥珀,如血色的酒说,“行啊,我做思想工作的,是得向您多学着点。”
谢衡看向江华静,目光定定的,仿佛不是在说自己。
金总伸手指了指身边的地毯道,“先跪着,等姐有心情了,再好好宠你。”
一旁四个小伙子中,比较活泼的一个问,“姐,我也去给您跪着,今晚您宠我呀。”
金总笑道,“都好,你们比谁跪得直,姐赏你们啊。”
说着,她从手边的提包里,掏了五六沓钱出来,扔在桌上。
李希承看向谢衡问,“还不去?”
谢衡不动。
江华静忽然开口问,“小衡,你在想谁?”
这句话,如闪电划破天空。
她问的不是想什么,而是想谁。
所以,是被发现了什么?
谢衡看向江华静,他说,“我是来工作的。”言下之意,不是来卖的。
江华静看向金总,笑道,“怎么办?金姐,我们小衡有个性,但你放心,他嘴巴很严,这点我相信他。”
金总哼了一声道,“这么不赏光?或者把那瓶酒喝了,我可以原谅他。”
谢衡却说,“我今晚备班,不能喝酒,有禁酒令。”
金总生气了,把那沓钞票往茶几上扔了扔,又甩了张银行卡出来,说,“怎么?我说话不好使是吗?你让陆译伟来跟我说这些!”
江华静收敛了面上的笑容,伸手,将她的手拂去了一边道,“金姐,你是有身份的人,别和他一般见识。”
金姐冷哼了一声。
江华静看了一眼李希承。
李希承笑着道,“金姐,给外甥个面子,这家伙不听话,我找人收拾。”
说着,对房间里几个打手使了个眼色。
谢衡眉头都不皱一下,自己出去了。
也没人跟出来,不过是做戏罢了。
江华静一直在楼上陪着,过了很久才下来,身上带着淡淡的酒味。
谢衡接过了她的外套,将人扶住了。
江华静于是顺势就靠在了他身上,她的香水味道,清清冷冷。
江华静问他,“刚才怎么那么勇敢?”
谢衡说,“除了你,我不会向任何人低头。”
江华静轻笑了一声说,“你呀,有的时候太聪明,聪明到让我害怕。”
谢衡说,“你要拿捏我,随时可以,我有什么值得你害怕的?”
江华静眯着眼睛,带着些微醺的醉意问他,“你对我有没有一点点感觉?”
没有。
谢衡在心里说
他反问,“你说呢?”
江华静说,“我要你亲口说出来。”
谢衡说,“我说了你也未必会信。”
江华静问,“那你还陪我。”
谢衡反问,“不然呢?”
江华静笑了一声,闭上眼说,“吻我。”
谢衡低哑的声音道,“我怕酒驾。”
他的吻,落在了江华静的额头。
江华静张开手臂,抱住了他。
她的身体滚烫,她的吻,落在了他的脖颈。
谢衡说,“先上车吧,有探头。”
江华静道,“死角。”
否则,她不会这么恣意嚣张。
方才不理会那位金总,不过是怕在江华静眼里变得廉价。
若廉价了,今后对江华静来说,他就是随时可以被丢弃的破烂。
江华静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放心用他?
她方才,就是等着自己表忠心吧?
就算是狗,也只能是她的狗,她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吗?
男人喜欢圈占领地。
女人又何尝没有占有欲?
在利益和感情面前,人都是自私的。
谢衡扶她上车。
江华静今天却坚持要坐副驾驶座。
谢衡由着她,为她系了安全带,又拿了一个口罩给她。
江华静问,“干嘛?”
谢衡说,“为了安全。”
她在谢衡脸上留下了轻轻的一个吻。
而他为她戴上了口罩,又拿了一顶他的鸭舌帽,为她戴上。
江华静问,“我们像不像偷情的情人?”
谢衡看向她一双清明的眼说,“如果你喜欢的话,我陪你。”
江华静闭着眼,带着慵懒和娇媚的语气说,“喜欢,小衡,我喜欢你。”
谢衡把车开出了会所,问江华静今晚去哪里。
她报出了一个地址,谢衡熟悉的,那是他们经常过夜的酒店。
从不登记信息,但江华静有套房的房卡。
有时候这样也很好,不用面对那个冰冷的家。
江华静很早就离婚了。
从她偶尔透露的信息可以知道,孩子跟了她丈夫。
没有家的女人,就像没有归处的浮萍。
浮在水面,随风飘摆。
江华静靠坐在副驾驶座上。
谢衡打开了车上的cd播放器,江华静却快速地按了退出键,弹出了cd。
“你偷偷了解我。”她平静地说着。
谢衡说,“我想了解你。”
江华静的手指摩挲了一下他的下巴说,“别说这种话,我不爱听。”
因为孤独的人,会当真。
江华静打开了车窗,谢衡却关上了,开了后面两排。
他说,“喝酒后对着风吹,容易醉。”
江华静忽然问他,“小衡,你心里到底有人吗?”
先前她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
谢衡没有说。
江华静又继续问,“那个小姑娘,上班上得怎么样了?”
原来她想的是祝蓉蓉。
谢衡说,“她只是我的妹妹。”
江华静问,“是吗?”
谢衡说,“是,是表妹。”
江华静没有继续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