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英雄路过
作者:霂十五的小小   霁月欢最新章节     
    想来,隔壁这一桌坐着的两位中,有一人必然是外乡来的,听着另一个说这一番事由,口中“嘶嘶”声没停,对此的咋舌和惊诧,不亚于阿月。
    说是人尽皆知,且谈之色变,但那人说起这些事情来,语调颇为猥琐,且说的事无巨细,也不担心闲话出了小栈,惹来什么祸事?
    那位外乡来的,听的极为认真,听到那些有幸入了国师府的郎君们,会得到的赏赐时,甚是兴奋地低声问了一句:“如果真是赏赐土地钱财,那样的话……也未为不可啊!”
    另一位,话说完,刚好夹一粒酥豆放入口中,听见这一句,瞬时被豆子噎住,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找水,还在一边左右观察着。
    阿月也被这咳嗽声惊到,坐直了身体,好在反应快些,没被发现偷听。
    待平息以后,那人以更低的声音,道:“仁兄可别有这般想法,既来王都寻找谋生门路,咱们私下说这些,权当个闲话听,听之忘之要紧。如今,虽然王都各处,透露着些不寻常,但前阵子战场大捷,那你在此等个几日,自然也能够找到许多正经机会。我知道,你家乡去年水患,族人剩下你一个,又没什么基业……但,即便如此,还是保命为上。”
    “贤弟这话让人不解,为何如此说?这和保命有什么关系?”
    那人低头长叹了一声,道:“哎,我本不该同你说这些,到底是捕风捉影的事情,但是未免你走入歧途,我还是要给你说清楚。你方才也看到了,那‘少主’娶亲,不管娶多少个,耗费的是他国师府中家财,虽然要求王都城中家家装扮,但总归也碍不到城中百姓多少,那为何家家都一幅惆怅模样?”
    “为何?”见他还在腹稿一般,急着追问道:“仁兄何苦此时还卖关子。”
    “你这个模样,少主看不看的上暂且不表。你只记着,我给你说的,什么赏赐,都是身外之物。这少主娶亲这么多,我可听说,第二日便会从后门,赤条条抬出去处理了。有一回,倒夜香的因为扭伤脚,没来得及快步离开国师府附近,害怕被降罪下来,只得躲在暗处,可瞧得清清楚楚,抬出来的人,身着玄黑色的喜服……你说说,到底是莫须有的赏赐重要,还是你这不值钱的命重要?”
    话说完了,他又似想起什么一般,再次告诫道:“这些事情,没过明面上,到底算捕风捉影,但是如今城里谁人不晓?不过,晓得又如何?国师府还怕谁的闲话不成?”
    利害关系言明,那先前还在做梦攀高枝的人,脸色已经煞白,嘴角动了几动,最终只讪讪说了句:“感谢贤弟告知,喝酒喝酒,我这样的粗人,想来少主也看不上,不想了不想了。”
    而在一旁听的入神,导致桌上的饭菜,已经几近凉了的阿月,此时已是不知道作何感想,这些荒诞不经,是自己经历的少了,所以觉得荒诞,还是事情本身足够奇异?而这外头明晃晃的堂皇都城,莫不是倾塌前的最后一抹幻象?
    红灯高悬,越看越看不懂。
    “诶,那这次要娶的是谁,贤弟可知晓?”那人突然又问,语气中颇有不死心。
    阿月也有些好奇,便默不作声地,将凳子挪了挪,身子往这方倾斜了一些。
    “哎,仁兄问的,我都不知道如何作答,但此事城中多人亲眼目睹,说给你倒也无妨。这次少主娶得,可更是……荒唐。”“荒唐”二字是深思后说出,说的声音更低。
    阿月又轻轻地挪了一挪,听那人继续说道:
    “往日娶亲,好歹对方多少有个身份。就今日午后,午时不过三刻的时候,平乐坊那边,少主常日喜欢去那里摘花扑蝶垂钓。说是,今日离开时,路上遇到了一个男子,那男子样貌倒不似王都人,但着实是个俊俏的郎君,少主远远看到了指了指,然后,手下的人,便冲将上去,将男子掳走了。什么身份来历,皆是不问不管,当下还有人猜测或许是刺客呢!我当时就想着,少主无论如何再多……浪荡,总不能路上随便一个人,便带回去成亲罢!没想到……你看,此时消息已经传遍街巷,人啊,我估计就是午时那个人。”
    没了声音,阿月又将耳朵凑了凑。
    “姑娘,是想和我们喝一杯?”
    “与这桩艳事毫无关联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阿月夹着一块烙饼,心中正疑惑,突然猛地抬头转身,方才正聊的起劲的二人,正阴恻恻齐齐看着阿月。
    阿月埋下头,有些尴尬,将烙饼塞进嘴巴里,忙不迭地搬着凳子,往自己桌边挪。
    “诶,小姑娘走什么走?”那说话多些的男子,将手搭在阿月的肩膀上,手还用了力道,控制住阿月不让走,见阿月茫然费解地看了看他搭在肩头的手,又望着他,那男子继续道:“看什么看?听了这么久,这些事情,可不该你这个小姑娘听,既然听了,那我可不能对你客气?”
    “怎么,不客气?”阿月想要站起身,但这人的力道实在有些大,她便只能坐在凳子上。先前拿下来以作防身用的的羽箭,距离自己不过一步之遥,此时身体被控制着,也拿不到了。
    只是,近来沉寂一些的那股子力量,又开始在此时沸腾起来。
    “这些事情,若是你给老子抖搂出去,说老子编排国师府,那便是杀身之祸,今天老子决计不能放你走……不过,看你年龄不大又有几分姿色,如今这个局面,我也不为难你,你主动献身给老子们,我就放你一马。”
    那人酒气熏天,说出这话时口中喷出污浊气味,让阿月不觉想到,白天看到的那血丝红线诡谲的画面,便直犯恶心。
    阿月环顾了周围,此时店中虽然人并不多,但这般动静,已经让诸人侧目,在柜台之后拨弄账本的掌柜,斜眼都没有抬,店中伙计仍然忙着给其他客人添茶倒水。
    没有一个人来为她解围。
    倒也是意料之中。
    “你这小姑娘不说话,老子当你是答应了。”那人将阿月的肩膀一掰,但阿月仍坐定未动。
    “诶,贤弟何苦这般为难小娘子。”同那人一道喝酒的另一个,此时揣着笑脸,倒似在帮阿月说话,“你我二人,好歹要论个先来后到。方才贤弟良言几句,愚兄感怀贤弟之恩,这个人情,便此时还了罢!”
    说完,二人哈哈哈大笑起来。
    隐约传来一声叹息,阿月看着仍在翻看账本的那掌柜,摇了摇头。
    “献身?如何献身?”阿月见他二人,此时放肆笑着的丑态,极力压制着体内汹涌力量的同时,还得兼顾着压制呕吐之意。
    “哈哈哈哈,果然是个小娘子,听不懂老子的意思。不过,这也才够有趣。”两人又莫名奇妙,对着笑了一番。
    另一人接着道:“来来来,小娘子,饮下这杯酒,然后跟着我这位……仪表堂堂的贤弟上楼去,他自然会教你如何献身。”说完,递过来一杯酒。
    同样是浓烈的酒气,阿月想到了晴拾醉,不过这酒味刺鼻,远比不上晴拾醉闻来如雨后清风。
    两人见阿月没个反应,面面相觑,道:“这该不会是个傻的罢?”
    “傻也无妨,这个模样,傻的正好。老子等不得了,先上楼去,你过一阵再上来,可得等够一个时辰,别早早进来坏我的好事。”话方说完,阿月并不想此时惹什么事非,身体中那股子力量有些压制不住,便自顾自起了身,全然没想到,压在自己肩头的手掌之力,并未减退半分。
    突然,一道黑影从眼前闪过,自己身体随着黑影的移动,被一只手拉住,重重地跌进了另一个人的怀中。
    一番下来,已是入夜掌灯时分,正好长街红灯血色一般,透过半撑开的窗,照进了这方小栈之中。就过那些红灯微光,阿月抬起头来,此时闻到了一阵熟悉的味道。
    是晴拾醉。
    再往上抬头,只有下半张脸落入眼眸。这人将自己抱的紧,一只手扶着自己的肩膀,这个姿势,阿月看不到抱住自己的人的眼睛,加之斗篷覆住,只听到声音如同从齿缝中流出般,他对着先前言语轻薄自己的二人,怒道:“同这位姑娘,道歉。”
    是淳于慕。
    “哟,老子多久没见到过英雄救美了。来让老子看看,是不是个英雄,救不救的下美人儿。”先前那人言语仍然张狂。
    阿月似被包裹在斗篷之中,此时对向而立,自己只能听见淳于慕沉稳有力的心跳之声,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感到自己被带着腾挪几步,周围有一些风动的声音,抱住自己的手没那么紧了。
    然后见淳于慕喉结滚动,气定神闲般,耻笑道:“如今呢?”
    是打赢了。
    体内磅礴的力量又一次停下来。
    “是……是小的二人心盲眼瞎,还……还请英雄……英雄高抬贵手。”那位“仁兄”的声音,在求饶。
    “是高抬贵手吗?”淳于慕声音雄浑,颇有威严。
    “对……哦,不对,是请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在下,饶恕在下……”
    虽抱的不那么紧了,但阿月仍几乎被束缚在这个怀中,此时也不想回过头,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那人的声音是自下而上传来,联想到方才的一声“扑通”,阿月猜了个七八分,二人应当是跪倒在地。
    “莫要节外生枝了。”阿月轻轻说道,吐息在淳于慕的衣袍上,又浸入胸膛,阿月听到淳于慕喉中浅浅一声,应了个“好”字,又对着那两人呵道:
    “滚。“
    半晌没了动静,阿月才终于被放开来。
    如黛的底袍之上,鸦青的斗篷覆住,上半张脸遮住,浑然一色。他微微抬头,面有风霜之色,露出藏在帽下的眼睛,朝阿月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见了,阿月。”
    淳于慕的另一只手,还保持着先时的姿势,握着一根发出白光的羽箭——正是师傅留下的羽箭,指向店门外,那两人跑的倒快。周围桌椅杯碟没有打翻的迹象,看来,淳于慕打架的手法颇为讲究。
    “是,好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