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枫声音平稳,“您阅美无数,还能对安侍读另眼相看,确实只有真美人能办到。”
这祖孙对她不吝啬的夸赞,让李昭昭浑身不自在,可来都来了,也只有见招拆招了,她不想两人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脸上去,又匍匐下去,转移话题:“微臣得此机会能陪太后抄经,受宠若惊,已是莫大荣誉。不知太后要微臣誊抄哪本经书呢?”
谁知太后不按常理出牌,“抄经有何意思,哀家可不想看美人抄经。”
是想看美男抄经吧,李昭昭想起凌飞峦对镜抄经的滑稽事,嘴角不由得抽抽。
顾枫接过话头,“那祖母想看安侍读做什么,弹曲?唱曲?抑或是跳舞?”
这俩祖孙把她当酒楼里的舞姬了么,李昭昭赶紧‘澄清’:“回禀太后,微臣愚钝,不会吹拉弹唱。四肢不协调,恐污了您的眼。”
对于她的坦白,太后哈哈笑起来,“你先起来。”
李昭昭只得起身,今日她仍是穿着墨青色官袍,朴素腰带把她纤细腰肢束得更是不盈一握,平平无奇的官袍被她穿得别有一番清正之风。
太后又道:“再转两圈。”
李昭昭只得听令转了一圈。闹不明白太后是要做什么,趁着转圈,她飞快打量四周,视线略过金丝楠木浮雕龟纹多宝格、紫玉珊瑚屏踏、朱漆雕填描金花卉纹架格、束腰高花几、紫檀平角条桌,还有几个木讷宫女,就是没看到疑似文建福的宫女。
顾枫也凝视着她,他看出她在走神,知她脑子里又有不老实念头了。
太后看够了,猛地拍掌,“哎呀,哀家想到比抄经有趣的事了!”说罢,她吩咐宫女,“把那珊瑚迎门柜里,哀家年轻时穿的衣物全部拿出来!”
不到半盏茶,宫女站了一排,都捧着一件件五颜六色蓬松衣衫,虽然几十年过去了,但这些衣物料子金贵,打理得当,看着还簇新不已。
就是颜色有点....花哨....
太后利落站起身来,缓步移动,摸着一件件衣衫感慨起来,“这些衣衫都是少司夸过哀家的,喏,这件是他二十八岁生辰时,哀家特意定做的,那年的银杏特别美,纱衣上的银杏纹样都是用金丝绣了一遍又一遍.....”
少司是先帝顾林的表字。
太后声音都温柔许多,眉眼间盛着遣倦,看来和先帝感情很深。
“快,挂起来!”太后吩咐道。
转眼间,一件鹅黄色暗花攒心菊长裙就展开在众人眼前,缀着银杏绣样罩衣裙摆迤逦不绝。
秋色之美尽收于此衣衫中。
李昭昭也眼前一亮,正想说几句场面话赞太后审美,殊不知太后扭头冲她一笑,眼纹堆积起来,“来人,替安侍读更衣。”
“太后....你这是何意?”
“哀家年轻时穿的这些衣衫,你全部穿一遍,让哀家看看。”
“啊?”
李昭昭一怔,不由自主望向仍端坐着的顾枫,他对太后一时心血来潮的主意先是微愣,很快露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春山如笑的看着她。
得了,这对祖孙今日是不会放过她了,拒绝是拒绝不了的,李昭昭无奈被宫女带到屏风后,三四个一起涌上来替她更衣,挽发髻,戴首饰。
没一会儿,她缓步而出,也许是衣衫太过盛隆,让她不自觉挺直脊背,双手交叠在身前,因不自在的僵硬反而让她显得沉静素然。
她五官浓艳、可年纪太轻,那艳丽还处于含苞待放之态,这华丽矜贵衣衫幻化为日出最薄最柔的那层光,和她白皙皮肤融为一体,由内到外的光华震慑得在场之人呼吸一窒。
屋内一时没人说话。
太后定定看她,站在原地并不上前,眉目微闪,眼眶似有一点湿润,她像是看见了几十年前的自己,慢慢走上前,伸出干枯的手,又尖又长的鎏金护指轻轻划过年轻女子稚嫩脸颊。
离得这样近,太后模样清晰展现在李昭昭眼前,她涂着厚厚脂粉,口脂故意把薄唇画得饱满,眼皮耷拉,可双眸明亮,虽有了岁月痕迹,从五官脸型来看,年轻时,定然很美。
许久,太后轻叹一声,“年轻真好。”
顾枫在后看见青丝变白头的祖母因陷入回忆而变得伤感,上前安慰,“年轻是好,人生却长,苦多过甜,我们还不知其味,您只剩甜了,论福气,你好过世间所有人,祖母。”
要不要这么会说话啊,李昭昭以为安子堂那张毒嘴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顾枫这取悦人心的本事可是一等一。
果然,太后听了,还包在眼眶的泪掉了下来,可她很快抹去,转身拍拍顾枫的手,又欢快起来,“你乖,你乖。”
李昭昭以为今天的任务就结束在祖孙温情互慰的这个时刻,却低估了太后精力。
接下来的每件衣服,太后都要她都挨着穿了一次,顾枫眼眸的情绪也随着她不同的衣衫有了不同的变化。
那戏谑之态逐渐变得专注。
李昭昭根本看不懂他。
等她把所有衣衫都换过一次,也到了午后。
太后看得满足,从李昭昭身上追忆到自己年轻时的风采,那时她是何等风光。
对比而今鹤发鸡皮,心中空虚得紧,也终露出一丝疲态。
可她也不让李昭昭闲着,又悠悠道了声:“枫儿说你的楷体写得不错,把《金刚经》抄一遍吧,待十五后,焚至佛前。”
李昭昭鸡鸣时起身,一滴水都未喝,又连换几十套衣衫,累得腿肚子发软,还让她去抄经?!
对了,她差点了忘了,眼前这个看似欢乐爱笑的太后可是葬送一百个零五个孩子的始作俑者。
指望她能体恤别人,简直比三岁孩童还天真。
想通这点,怨气被她压了下去,叩头恭敬退下跟着宫女去了外殿的一角。
专门为她而设的抄经台,没有椅子。
也是,顾枫,她的好孙子,肯定早就提及,她李昭昭就是来永春宫抄经受罪的。
永春殿本就设在连天池旁,冬日暖阳与粼粼湖水相映,稀疏破碎的日光照进来,隔着香樟木的月洞门望去,李昭昭抄经的身影更加娇小,她退下华服,换上官袍,认真提笔模样又是别样气质。
太后早已看懂顾枫,笑眯眯扭头对他说道:“原来我们枫儿喜欢这样的。”
顾枫不否认,却也不承认,“美人是男子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