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茫然抬头看着皇帝,皇帝怒气凝结,痛心与失望却写满整张脸,他又垂下眼皮,瞥见倒在地上的玲珑盆栽,往日多矜贵的小玩意呢,当下却作为罪证七倒八歪的散落在地。
他心里清楚得很,这玲珑盆栽只送给了身居高位的凌少峦。
文建福一个泥腿子,替他做再多事,也不配拥有此文雅之物,也就是说,要拉他下马的人,还有凌飞峦。
满朝文武到底还有多少人想置他于死地呢,他不由得笑了,怪只怪自己身子不争气,喝了多少药,吃了多少补品,为何就没有子嗣呢?
他求神拜佛,又做了那么多善事,反观那些刁民,饭都吃不饱,娃是一窝窝的生,跟老鼠似的。
而他顾柳,堂堂一国储君,却无法拥有一个皇子,若不走旁门左道,这个东宫,他迟早得让出来。
死了一个宫女,一个李中月又怎么样,若她们能助他生下皇子,还是她们的荣耀呢
父皇真是小题大做,太子心念流转间,全是抱怨与不以为然,他生来就认为,人有贵贱之分。
他想通了,与其继续气皇帝,不如承认好了,说不定皇帝为了延续顾家血脉,还会主动找更多‘阴女’的血让他尝试呢
太子整整衣冠,跪得端正,俯首叩拜,后直起身,“父皇,李中月与彩鸣都因儿臣而死,至于原因,呵,整个大琥都知道了,孤想要一个孩子想疯了!”
皇帝落下重叹,彷佛不知拿这个长子该如何是好。
李昭昭却不想看到两人由君臣之别转变为父子嗟叹,若皇帝心软,那一切都会白费。
她紧接着问,“太子殿下,那您是否带太后出宫,太后血浴之事,你可知道?”
不等太子反应,太后对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官生出愤恨,她狠狠推开李昭昭身旁的安子堂,力气大得哪像个老太太,激烈咒骂她,“哀家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非要如此执着入哀家的罪?!长得清如莲花,还装乖伏低替哀家抄经,转过头就恨不得哀家给那些莫名其妙的人偿命。你到底是谁?从哪钻出来的贱人?!”
太后唾沫都飞到李昭昭脸上,恨极了她,安子堂怕太后伤害她,大步挡在她跟前.
顾枫瞥见他“英雄救美”般的动作,心底嗤笑,眼眸冷若寒蝉。
眼见太后恬不知耻狡辩,因恼羞成怒还骂上她了,《大观论》告诉她,对手失态之时,就得乘胜追击,她也不想错过这次落实太后罪名的机会。
别说李中月,这个老太婆该为她偿命,还有那一百零五个孩子呢,可惜那些证据不见了,不然账都得跟她一起算算。
李昭昭轻轻推开挡在他跟前的安子堂,她眸色坚定,安子堂便知她不会就此作罢,会和太后硬碰到底,悄声提醒她,“你不要冲动。”
她从容不惧,道:“我只是替枉死之人,求个公道。”
太后瞧她面色,心里一虚,又大吼道:“对哀家横眉冷对,如此冒犯,是活得不耐烦了,哀家可不是你审的犯人,来人,掌嘴!”
太后善宫斗,拿手好戏第一个步骤便是掌嘴,往日总有嬷嬷配合,当下却无人配合她。
没有顾枫示意,轻骑尉一动不动,太后急了,正欲上前亲自动手,李昭昭并不惧怕,身子一晃,闪避开了。
紧接着,她拱手对皇帝道:“陛下,您是太后之子,但更是万民之主,李中奎大人一路上访,现在还身陷囹圄,都是为求个公道,宫女二十五岁便可出宫,宫外也有家人在等候,不能死得不明不白,何况如今人证物证具在,作恶之人应付出代价,不是吗?”
一番激烈慷慨的陈词,提醒着皇帝,是啊,他可是万民之主,怎能辜负民心呢
皇帝微微闭眼,似还下不了决定。
顾枫绝不允许太后被牵连,他快步站至李昭昭面前,严厉质问她,“太后说的你没听见么,她与此事无关。文建福一面之词罢了,谁能证明太后去过布政司府?”
随后,稍一停顿,又转身问太子,“大哥,你说,祖母与此事有关吗?”
太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垂着脑袋,摇摇头,没有把太后供出来,喃喃道:“都是孤一人所为,孤累了,别再问了。”
皇帝眉头越拧越紧,安子堂太了解他了,此刻皇帝已心生厌烦,不宜再咄咄逼人,不然反而会适得其反。
顾枫也轻瞥她一眼,面带嘲讽,“听见了吗?”
李昭昭实在看不惯太后与顾枫这对祖孙继续猖狂,眉目高扬,“自是听见了,不但听见了,我还看见了四殿下为了维护太后可谓良苦用心,但事实就是事实,我自有办法证明李中月之死与太后有脱不开的干系。”
顾枫怒火彻底被她“胡搅蛮缠”点燃,厉声道:“笑话,你要如何证明?!”
李昭昭坚定道,“开棺!”
她如此针锋相对,“你死我活”的态度,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顾枫负在身后的手紧握,眸中怒火险些喷薄而出,太后更是要冲上来打她,剑拔弩张的氛围犹如炮仗即将燃爆。
李昭昭的执着和坚持,让安子堂佩服之余,也生出担忧和无奈,她一己之力怎能对抗整个顾氏皇朝,这么激进逼迫皇帝大义灭亲,太子和太后在朝中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拉下一人已让皇帝伤筋动骨了,不可操之过急。
可这些话也来不及和她说了,安子堂心中轻叹,这个傻姑娘。
他总得要做些什么,去支持她。
于是毕恭毕敬向皇帝道:“陛下,李中奎一案,朝野皆知,都等着您做出抉择,太子、太后身份特殊,但越是特殊越不能随意对待,乌衣巷也好,大理寺也罢,都只是为了查出真相让众人心服口服,不如您下令,命大理寺协查,助安侍读开棺,让铁证如山,任谁都无可辩驳。”
说罢,安子堂目光落在顾枫身上。
顾枫冷声反问,“若是查不出呢,祖母名誉受损,她拿什么弥补,能以命来补吗?”
他踏步,再近她一步,死死盯着她,眉眼凌厉如霜,复问,“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