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了,李昭昭独自躺在榻上,背过身去,默默流泪,她不知自己这时该怎么做,若是他死了,一旦这个念头冒出来,她惊得握紧双手,阖上眼眸,立刻压下去。
那是一种连想都不敢想的恐惧。
佛语有云: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只有自己经历过,才能体会佛家偈语的智慧。
如果没有爱,就没有担忧与恐惧。
难道对安子堂的感情不知不觉已到这个程度了吗?
帐外,她听到顾枫吩咐士兵去查看那艘大船的爆炸情况,半晌,他撩帘进入,床塌微微晃动,他坐在她脚边。
她知道他在默默看着她。
安静片刻,顾枫冷冷开口,“在哭吗?都成他妻子了,还没孤了解他吗?”
李昭昭思索一会,忽的坐起来,“你什么意思?”
她一脸泪痕,双眸通红,可幸好,眼里那股倔强还在,宛如狂风暴雨中被击打的一根草,还顽强的矗立着。
他嘲讽一笑,“俗话说狡兔三窟,安子堂那人,比狡兔还贼,孤是不信他就这么死了,你却信了?”
这么一问,倒把李昭昭给问醒神了,是啊,他一向总有后备计划,什么都能算到的人,怎么会不给自己留后路。
听他这么问,再细细琢磨,她狐疑望着他,反复确认,“也就是说那场爆炸不是你搞的?”
他蓦地靠近她,眸中意味不明,“孤在你眼里就是这么没创意的人吗?”
似乎有点道理,变态只会以折磨别人取乐。
但也许因这件事,李昭昭隐约摸到内心深处,一下子开窍了,极其敏锐地意识到这个变态其实在缓解她陷入绝望的心境,她眸中闪烁,“你.....是在安慰我吗?”
一向百无禁忌的他,似被说中真正目的,生出窘迫,但很快就加以掩饰,“笑话,孤从来不安慰人。”
说罢,手指摸了摸鼻子,自顾自的出了帐。
李昭昭无奈笑笑,还真让她说中了,这个变态还会安慰人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没多时,进来两个覆面士兵,呈上一些吃食,收起帐中一些尖锐、硬实的物品后,就站在帐门处守着她。
看来是顾枫怕她想不开寻短见。
真是小瞧了她,以她的性格只会复仇和拉人垫背,绝对不会做傻事。
但很快她感到一丝不对劲,其中有个瘦高的士兵,一直盯着她,刻意给出这种让人不适的视线,她回望过去,那人眼睛眨了两下。
随即他右手飞快的打了一个手势。
李昭昭内心一震!
那个手势,是默契培养书上面的!曾经她为了加试环节忧心忡忡,亲自编写了一份和安子堂的默契培养书。
这本书就是用来打暗号的,她对那些手势都非常熟悉,没想到他居然也没有忘!
那个士兵手势姿势代表,“我很好。”
他真的没有死,他很好,他还在暗中默默保护她。
李昭昭抑制住内心激动,千万不能让人发现异常,她从床榻下来,拿起茶碗饮了口水,饮水过程中又偷瞄那个士兵。
他打了第二个手势,“引他去千门洞。”
这是给出她指令了,她心中振奋,好像整个人都活过来了。稍稍平复心情,然后她掀开帘子,主动寻起了顾枫。
覆面士兵正不停歇的操练着,望一圈,才发现他正负手看着远处的梭罗湖,不知在想什么,这么狂妄的一个人,背景却有一丝寂寥。
李昭昭深吸口气,上前,“我信你。”
顾枫侧眸,浅笑,“信孤什么,是信孤这次没有炸死他,还是信孤会放过他?”
李昭昭想了一会,肯定道,“信你不炸死他,就是为了不轻易放过他。”
这么绕口的话,若是旁人,会听得一头雾水,但她相信顾枫一定听得懂。
果然,他笑容扩大,转身正面看她,“你知道就好。”
简单五个字,已道清很多东西,也在提醒她,两人一定会分出个你死我活,若要选安子堂,就要做好心理准备。
李昭昭还记着那个指令,忽略心中一闪而逝的不适,试探问道,“接下来我们要去哪?”
顾枫目光放在远处,从袖中拿出一张地图,抖开展示给她看,她凑个脑袋过去,惊了,“这是千门洞的布防图?!”
她听过千门洞奇景,若没有地图和熟悉地形的人,外人进入犹如坠入迷宫,顾枫哪来的这么机密的东西?
见她探寻眸光,顾枫坦然一笑,“孤为何会出现在那条船上,为何会有这张布防图,你是想问这个吗?”
他眸色冰冷,嘴角含笑,似乎很期待她的答案。
李昭昭眨着眼睛,脑子里疯狂转动。
昨晚顾枫身着新郎服,意味着船上还有另外一个新娘,也就是说,他清楚越莲光独爱人妻的口味,如今他又拿到了大扈皇家人才能搞到的布防图。
很明显大扈内部有个人透露这些消息给他的。
安子堂在堆云阁与托尔木的会面他也知道。
这么多线索梳理下来,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顾枫早就和托尔木连成一气了,时间甚至早于安子堂。
他们正愁没有借口扳倒安子堂,正好他又想替二皇子立功,当他主动找到托尔木时,这正和他们心意!
于是将计就计,来个反杀,污蔑安子堂是叛国贼。
这么狠辣刁钻的连环计,不是变态还想不出来,李昭昭惊得脱口而出,“你和托尔木是一伙的!”
顾枫隐匿眸中杀机,定定看她,很是感叹,“猜对了,若你是个男子,孤定要收入门下。可惜,你是个女子。”
话到此处,他又上前一步,眸中眼色变幻,“又长得这么美。”
“还知孤的秘密。”
他似有些迷醉,伸手想拂平她凌乱发丝,李昭昭立刻后退一步,警惕道,“你要如何?”
她以为他会听到,他要她言听计从,或将她纳入后宫,当妃做妾什么的。
可顾枫却温和笑了笑,收回了手,“孤还没想好,但你放心,孤不会强行碰你。”
李昭昭略微错愣,她错愣模样似逗笑了他。
他附身在她耳旁,笃定道,“总有一日,孤会让你心甘情愿。”
这倒不像他风格了。
顾枫见她难以置信的样子,确认自己这步棋走对了,他不想每次都在她眼中只看到戒备。
他们的初遇并不愉快,所以他想试试,换个方式开始,会不会更好呢?
......
琥京城受大扈严峻天气影响,也一直未转暖,深夜,某条小巷中,塔尔木从酒馆买醉出来,跌跌撞撞扶着墙呕吐。
脚步踉跄,身影落魄。
他恨自己实在太蠢,幼时在大扈皇宫,被人指着鼻子骂大琥小杂种,父亲托尔木不但不阻止,还以他为耻。
之后,他和母亲被赶出皇宫,给了十两银子就当打发叫花子。
母亲带他回到大琥,找到一家茶园当起了采茶女,踏着清晨雾霭未散时采茶养活他,眼看着日子渐渐好起来了,那个父亲又找了过来。
跪在母亲脚边认错,对他嘘寒问暖,献上大把金银,母亲想找回他的根,原谅了托尔木。
看起来一家三口消除隔阂可以过上平淡日子了,托尔木以被大扈皇室要挟为由,让他借着贩茶之名收集大琥消息。
母亲只想他们父子相认,病床前的嘱托,他不得不应下。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母亲病逝后,他更加没了顾忌,当安子堂替二皇子找茶商合作时,他知道逆天改命的机会来了。
他以为托尔木会和他站在一起,只要借着贩茶生意挖到大琥皇室更多机密消息,岂不是可以坐拥金山银山?
当他畅享着这个美梦时,安子堂就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并且快刀斩乱麻“洗劫”了他的茶园,软禁了他。
托尔木吓得跑回了大扈。
人生的起落就这么突兀,他以为会被关押一辈子时,安子堂却告诉他,只要托尔木给出千洞门布防图和种马,帮二皇子立上大功,他日二皇子君临天下,也不会亏待他们。
他以为时来运转了,可托尔木却不这样想。
托尔木毕竟从小生活在倾轧的皇城中,他认为二皇子仁德却优柔,安子堂也并非皇室中人,只是个权臣,但四皇子却不一样,像狼那样凶狠又像狐狸狡猾,才是夺取皇位的有力竞争者。
他根本不在乎这个儿子的死活。
安子堂出发去盐盐镇时,单独见过他,塔尔木以为他会带着自己一起去,可安子堂只安排他留在琥京城。
他说了一番话,那时塔尔木不明白,如今却全明白了。
“你身体里一半大琥的血,一半大扈的血,你娘走了,你亲近托尔木,出卖大琥,我可以理解,但不能原谅,却又不忍杀你,只得先将你关押。”
“若托尔木真心待你,我亦愿意成全你父子,加之有千门洞布防图,可抵你出卖大琥的罪行。”
“但万一我回不来,就证明,不止是我,连你,也被托尔木出卖。”
“那时,我的人会放了你,还你自由,由你决定你想做的事。”
不幸的,这些都被安子堂言中,托尔木并不是真心想救回他这个儿子,听到这消息后,他惊惧不已,以为安子堂的人会杀他泄愤。
但最后,那个叫蓝多的,放了他。
他实在看不透安子堂这个人,对他说不是是恨,是怨,还是佩服。
之后,他得知托尔木在大琥安定下来了,在四殿下的帮助下,见到了皇帝,献上了千门洞的布防图,被赐了一座三进院的大宅子。
可笑的事,宅子里也有个叫塔尔木的儿子,替他孝顺托尔木。
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太出人意料,荒唐又凄凉,他没了母亲,有个凉薄父亲,无权无势,天下之大,还能去哪?
若去复仇,哪来的本钱?
安子堂自身难保,二皇子长居深宫,谁能帮他?
于是心灰意冷,除了喝酒赌钱,能麻痹自己,还能做什么呢?
最后一口酒也没了,他倒倒空空如也的酒壶,瘪嘴,顺着墙壁滑下来,歪着头想睡了,这样又可以浑浑噩噩过一天。
可身前出现了一个人影。
是个男子,身形匀称。戴着斗笠,静静看他。
塔尔木:“你是谁?我欠你赌债了吗?”
那人答:“我叫周羽,你没欠我赌债。”
塔尔木:“滚远点,挡什么路。”
那人不说话,抽出了长刀,抵着他咽喉,冷冷道,“对不起挡你路了,因为我得主子命令,要杀了你。”
塔尔木恐慌起来,此刻酒全被吓醒,他终于明白哪怕苟活着,也不想死啊,“我都不认识你!与你无冤无仇!不要杀我啊!!!”
“对不住,主人说,世间上只能有一个塔尔木。”
杳无人迹又昏暗无比的小巷中,一个人影高举起长刀,朝着瘫软如泥的人正欲砍下,忽的一个火折子“咕噜噜”滚入巷中。
即刻腾起烟雾,很快,迷雾中响起长刀落地的声音。
没一会儿,巷子口推出来一个木板车,上面盖着杂乱的稻草,稻草下则是周羽和塔尔木,塔尔木的手从稻草堆里掉了出来,车夫赶紧塞进去。
压低帽檐,脚步飞快的走出小巷。
待得他们走远,巷尾出现了第四个人——凌飞峦。
他眉目阴沉,藏着冷意,心道好一出精彩大戏,周羽跟着塔尔木,却没曾想也有人跟着他。
就是这个车夫,也是放烟迷昏他们的人,居然是失踪的蓝多。
但蓝多也未曾想到,他也被凌飞峦跟踪。
似乎一个九连环的迷局就要被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