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昭指尖轻触他脸颊,眉眼里尽是不舍,沉浸在失去他的悲恸中,有侍卫悄悄绕到竹林后面,趁机束住她手臂往上一拉。
簪子落地,她被控制住,但人已不再挣扎,眸中失焦,像一具木偶。
另有一小个子侍卫上前检查安子堂,很快回禀道:“禀四殿下,叛贼已断气。”
哪怕不愿相信,亲耳听到陌生人宣告他的死亡,她腿一软,犹如高空坠下,失重感从头顶灌入,眼一黑,向后倒去。
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半了半拍,连风声都迟钝了,透过半闭半睁的眸子,瞥见顾枫惊慌失措朝她奔来。
真是个烦人精,上辈子造了多少孽,这辈子遇见这个混蛋。
也不知过了多久,帐中那若有似无的杏仁味,昏沉中的李昭昭便知又回到了归星殿。
帐外尤四正在说话:“殿下,您就放心吧,太医都说了,李姑娘一时伤怀,昏聩嗜睡,并无生命危险,反正姓安的也死了,殿里围着跟铁桶似的,没人能带走她。”
床帘外,顾枫身影端坐着,没有说话。
尤四急了:“咱们就别耽搁了,陛下那边不能拖了,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您这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嘛。”
尤四意思很明确,让他赶紧上青芽山,别在这守着个心里没他的女人。
顾枫似叹了口气,人影行至床榻边,却始终没有撩开床帘,就这么站了会,半晌后,道:“周全,你明日与孤一同上山。”
周全问:“那李姑娘呢?”
“带上她。她在你在,明白吗?”
周全心咯噔一跳,跪下应是。尤四一副伤透脑筋的表情,看来主子还是放心不下留这个女人独自在皇宫里。
古人常言,红颜祸水,也不是没道理,总是耽误做正事,尤四暗暗想着,女子科举前三甲,黎黎已死,李昭昭又半死不活,还是严方红这个状元得体。
若是娶了她,两人就可以成为主子的左膀右臂,岂不妙哉,可似乎她一直对他冷淡得很,还是接触机会少了。
于是又上前进言:“殿下,不如也带上严大人吧,她心思细腻,考虑周全,这一趟上山,手尾不少。”
顾枫思索片刻,点头同意。
........
翌日清晨,青芽山山脚的一村民正背着背篓,欲上山采药补贴家用,隔壁邻居赶来劝退。
“山脚,山腰都是官兵,凶神恶煞的,别去了。”
“什么大人物往山里跑?”
“听说是皇帝来山里吸天地灵气续命来了。”
“续命?那是要死了?糟了糟了,天下又要乱了。”
“所以叫你别去,昨儿晚上我看到又有一路人马连夜上山,指不定要发生什么大事。”
两人沉重叹息,匆匆散去。
太阳斜移,直到午时,顾枫众人赶到,青芽山是大琥名山,巍峨磅礴,因山尖太过陡峭,无一处可落脚,四面八方都是深渊,连鸟儿都嫌飞上去碍事,故山尖人迹罕见。
大部分村民上到山腰就当登顶了,刚好山腰地势平坦,但只有一处落脚地—一座无名道观。
百年来,每固定几个时节,皇室中人来祈福、求雨,不得不修葺一番,渐渐地,这道观就为皇家所用。
顾氏先祖曾要赐名,但上上一代的天象馆馆主进言:“我们凡夫俗子占了仙人地,算借,改了名,就成霸占了,灵山有仙人,不喜。”
遂作罢。
历代顾氏皇帝一直遵守这个承诺,久而久之,百姓就称之为“无名观”。
顾枫行至此处,仰面,入眼便是历经千年岁月斑驳的石门,静静矗立在绿意葱茏的山中,空气中泥土惺忪,呼吸间都是清甜。
若真来此修养身息,确是一处宝地。
尤四上前汇报:“怪了,二殿下的侍卫都不见了。”
顾枫顿了片刻,无言,抬脚踏入,尤四见主子眸色坚定,也不再啰嗦,手一挥,两路轻骑尉分列两行,持戟快步先去探路。
很快,他们入了殿,石壁上凿刻三丈高的人像,个个静穆浅笑,巨大石雕像下却只有一个小道士,正在闭眼打坐。
尤四大喝:“大胆,见了四殿下还不叩拜?”
那小道士只得十来岁,面目清秀,闻言,起身,不叩不拜,双手背身后,神态自若:“既入了观,都是道友。诸位不必多礼。”
这话差点没给尤四鼻子气歪,“嘿,你这小毛孩,我是让你给我们殿下叩拜。”
顾枫抬手制止尤四的呱噪 ,上前一步,清冷问道:“其他人呢?只有你一个人在此?”
那小道士毫不理会,佛尘一甩,转身向石像念念有词:“不虚子真人、翠玄子真人,一场纷扰即来,请诸位闭眼。”
这话不对劲,顾枫眉眼一肃,意识到有危险,果然,眨眼间,一群穿黑衣黑裤缂丝肩甲的侍卫鱼贯而入,团团将其包围。
他们衣衫背后绣有特殊符号,是专属于殿前司的人,但殿前司因熊兵染去世,熊逸冰发疯,处于投闲置散的状态,到底是谁调动他们的呢?
答案很快就出现,二皇子顾柏从石像后走出,那道童朝他颔首,退了下去。
显然这里的道士都被他收为己用了。
尤四一看这架势,正欲操起武器对抗,顾眼神按住他,淡漠道:“二哥,你这是做什么?父皇人呢?”
顾柏瘦了很多,他五官平平,瘦下来,倒多了几分凌厉,“你没资格过问。”
尤四听了好笑,他一向看不起这个资质平庸的皇子:“二殿下此言差矣,四殿下是陛下嘱托监国之人,怎么就没资格了?”
顾柏轻笑,缓步来至顾枫面前:“四弟,顾氏家训第二条你不会忘记了吧?”
闻言,顾枫眉头拧紧。
顾柏瞥一眼疑惑的尤四,收回视线,盯住他:“怎么?是忘了还是没脸说呀?”
他站至殿中,“那我来说,顾氏家训第二条,顾氏子孙脱胎于婢于妾者,不-得-入-碟。”
话简短一句,个中涵义已相当明确,就是说,如果顾氏婴孩的生母是婢女或妾室,不得入玉碟,也就是根本不会承认这个婴孩姓顾,不让其入祖籍。
顾枫脸色已青白一片,袖中拳头攥紧。
尤四无知大声嚷着:“二殿下说这些做什么?我们殿下生母可是玉贵妃。不是那些贱婢生的。”
“哈哈哈哈!”顾柏大笑,“我们顾氏是皇室,家训即是国训,你个贱婢生的小杂种,哪来的脸让别人称呼你殿下,更没资格过问父皇的任何消息!”
在场众人惊了!不由得面面相觑。
尤四更是怒不可遏,“你休得胡言,你藏匿陛下,不知有何阴谋,四殿下寻来,你就泼他脏水!”
殿中气氛降至冰点,顾枫恢复冷静,蓦地笑了,“二哥身在道观,莫打诳语,孤的身份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否定。”
他四下张望,冷然:“父皇安危关系大琥国运,你若再东拉西扯,别怪做弟弟的,以下犯上。”
轻骑尉敏锐,登时做出攻击姿态,殿前司的人也不吃素的,即刻也作出防御之势。
霎时剑拔弩张。
顾柏实战经验少,往日都有安子堂在侧,当下不免慌乱,“你是洗脚婢小杏生的!还想抵赖,小杏身有异味,你也有!全身上下都是一股杏仁味,遗传,这是最好的证明,你们上前闻闻,这是铁证!”
很久没有喝药压制了,顾枫身上的味道很明显,好在近他身之人并不多,尤四听了,心下一抖,他确是时不时会闻到殿下身上的味道.......
顾枫早已不想忍,不想多做解释,即刻下令:“顾柏匿藏陛下,又污蔑孤,将其拿下!”
眼见两兵交接一触即发,但突然一个声音喝止:“顾枫,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众人循声望去,一个男子走出,行至顾柏身旁。
顾枫见了,嗤笑,拉长声音:“二哥~这不是当街挟持你的人吗,将你我当成人肉靶子,怎么你们又搅合在一起,呵,原来都是做戏为了逼迫父皇吗?”
是的,这人正是凌飞峦。
他只身一人,背着魄魂刀,像个江湖游侠儿,姿态悠然,但眸光坚韧,突然提及不在场的一个人,“顾枫,还记得熊逸冰吗?”
“无端端又提起这个疯妇作甚?”他不屑一顾。
“你害死她的父亲和夫君,成为疯妇也是拜你所赐。”凌飞峦上前,“再说,她不装疯卖傻,怎么逃过你的斩草除根。”
心一沉,顾枫横眉:“你到底想说什么?越扯越远!”
顾柏对凌飞峦道:“你拿出来,打他脸。”
随即,凌飞峦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高举,大声道:“这是熊逸冰县主在熊兵染遗物中发现的一封信,信中明确坦白了顾枫生母乃宫婢小杏。”
尤其抢白:“哼,不知又哪来找来无关紧要的人胡说八道,这算什么?!”
凌飞峦笑了,“无关紧要的人?若是玉贵妃亲笔信呢?”
顾枫赫然回头,死死盯住他,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