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书禾既觉得诧异，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秦清惠乃平阳郡公府嫡女，若非秦江翰带着，怎可随意出门。
    秦清惠在容书禾身边嘀嘀咕咕，“我早就听闻烟火大会在长安城内很是出名，所以我央求了二哥带我出来。还好，我这次考得好，他们什么都会答应我的。”
    “刚来到这，我就碰上这等事……”
    秦清惠是嫡女，一言一行都受管束，许是家里人知道她做事不稳妥，所以从不允许出门，幸好这次成绩好，有了由头，这才让阿娘同意。
    秦清惠自小看惯了这些，但因她性格跋扈，所以从不让人占上风，今日见在课堂上向来伶牙俐齿的容老师，竟说不出话，顿时有些火冒三丈。
    到底是她老师，怎可让人欺负去了。
    “你若日后有什么难处，可以跟我说，我能帮得上的一定帮。”
    秦清惠笑起来的时候，天真无邪，眉宇之间有三四分还像秦江翰。
    容书禾心底涌出一股暖流，没想到最顽劣不堪的，今日却对自己最好。
    想起秦江翰说起自己的妹妹，并不是打心底的坏，而是受人蒙蔽。
    她这会儿可算是理解了，秦清惠从小被溺爱长大，所以很多时候，她只有满腔热血、义愤填膺，却无法真正去辨别事情的本身，经常被人牵着鼻子走。
    抛开这些不谈，她性子本身应该是极为讲义气的。
    秦江翰不动声色，静静喝茶，看似是在看楼下的挤挤嚷嚷，实则目光已经飘向了容书禾，她光是坐在那，就已经很美了，面容清冷、衣着素雅，浑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幽。
    秦江翰的眼眸一阵一阵的瞟过来，容书禾自是能察觉到的，她同样也在心底知晓秦江翰上次直言，并非玩笑，她回眸瞪了一眼秦江翰。
    这种场合，怎可如此妄为。
    若是被秦清惠看到，指不定能想成什么样！
    秦江翰漆黑的眸光中闪过一丝笑意，然后扭头，再也没转过来了。
    他并无何惧，只是不想她尴尬罢了。
    容书禾心乱如麻，耳根子有些微红。
    秦清惠伸着脖子正在看热闹，不知包厢内两人的状况。
    忽然间，楼下一阵尖叫声，比起刚刚更为热闹。
    原来是顾千墨、宋懿已经轮番登场，两人正在斗诗。
    顾千墨和宋懿本就都是长安城内才华横溢的诗人，且论出身都是贵胄世家。两人之间，却是谁都看不上谁，自认自己的诗是最好的。
    今日两人本想给和安县主一个面子，随意走个过场，奈何到了场上之后，看不惯对方的欢呼声比自己大，你来我往的还就斗了起来。两人好诗频出，惹得台下是连连激动。
    就连秦清惠都耐不住了，兴奋得要往下跑，跟秦江翰请求下楼。
    秦江翰无奈之下，只能给了她四个近卫随身保护，让她下去了。
    容书禾皱眉，也想跟上去，却被秦江翰拦住了，他道：“你本就不喜欢这热闹，何必往下凑。”
    “可是清惠……”
    “难不成你认为你比我的近卫还功夫了得吗？”
    “到底是我的学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她那个性子，你下去了也是跟不上她的。”
    容书禾刚是着急，想到秦江翰所言，确有几分道理，自己的身手难不成比秦江翰的近卫都要好吗？想到这，她也就安心了。
    “楼下这场戏，也在你的预料之中？”秦江翰看着两人斗得是如火如荼，“容老师莫不是已经打听好了这两人的性子，知道他们俩来一定会急红脸，所以要找一定要将两人同时找来？”
    平日里也会有这种相邀，若是常人只会找一个人过来，而容书禾却必须要两个，恐怕就是动了让两人大吵大闹的心思，吵得热热闹闹，她们锦绣坊才能蒸蒸日上。
    容书禾的小计谋被人戳破，她也不恼，淡笑：“世子若觉得我欺骗清惠，可以和清惠说。”
    秦江翰走到容书禾的面前，英俊的脸庞上，此时带着一丝恼意，“在你眼里，我就是这般小人？”
    容书禾依旧是站在原地，不卑不亢，眼底一副我做了又如何，你想说便说的态度。
    秦江翰被气笑了，但又没有任何的办法。
    “你可知，你骗的不是清惠。”
    “是我。”秦江翰往前又走了一步。
    容书禾又闻到了那熟悉的薄荷味，沁人心脾。
    她的眼神中闪过一抹不解，不消片刻，便已经将来龙去脉全都理清。
    秦清惠并没有那么大能力可以邀请到两人，到最后两人同意的也是意外，恐怕确实是有人出现，才会让事情顺利进行。
    而这个人，应是面前的秦江翰。
    容书禾敛眸，“谢过世子。明日一定奉上谢礼。”
    “平阳郡公府何物没有，还需从你们容府拿？”秦江翰淡笑。
    “那不知书禾能做什么，只要我能帮上的，定当全力帮助。”
    “好，那我先记下，若是需要你帮助，自会找你。”
    秦江翰应下，他知道容书禾的脾气，若是自己无缘无故的好，恐怕接下来就是避之而不及。
    “不过，你现在要随我去一个地方。”
    容书禾不解，诧异。
    秦江翰带她来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半腰上，马车停下。
    秦江翰扶容书禾下车，容书禾本来还有男女授受不亲的尴尬，但想了想，总不能麻烦马夫扶。
    只能硬着头皮将手交给了秦江翰。
    两人均有一丝颤动，心跳如雷。
    容书禾一踩到地上，马上就将手分开。
    容书禾迅速冷静心情，看着四周漆黑一片，身后山林茂密，问道：“来这是何意？”
    秦江翰算了算时间，应该是刚好的，只见不远处的一个个烟火窜上了夜空，绚烂绽放。紧接着，后续的烟火速度更为快。
    刹时，夜空灿烂辉煌，交织着梦幻和唯美。
    容书禾没想到，站在这里，竟将烟火最美的姿态一览无余。
    往日都是在茶楼，看到不过是寥寥一片，如今尽收眼底，实在是震撼。
    “你怎么发现此处的？”容书禾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一切。
    秦江翰没吭声，静静地陪着她看着烟火不断地绽放。他对这些自然是不感兴趣的，不过看清惠念念叨叨烟火之美，这才让人去打听的。只要她喜欢，他便去寻。
    容书禾看着一个个烟火以最灿烂的姿态消失在夜空中，忍不住感慨，“太短暂了。”
    “你若是喜欢，下次……”
    “不，不是烟火。我是觉得，人就跟这烟火一样，短暂，甚至来不及绽放。”
    容书禾到底是多愁善感的，今日看到如此震撼的场景，心底那些悲伤又被激了出来。
    “内宅女子到及笄后，便要许配人家，嫁入人家之后操持府内事务，亦或者是扶持相公。是这一辈子最好的时候，最终也就是灰头土脸，草草了之。若是碰上一个好的，得了宠爱，看似辉煌，谁又能知道，人老珠黄时，还能否站得住脚呢？”
    今日也许是碰见的事情太多，她竟忍不住跟秦江翰说了心底的话。
    “无趣的很。”
    容书禾扯了扯嘴角，露出苦涩的笑容，“可又能如何，日后不也是无趣中的一个罢了。”
    容书禾抬起头，眼神的悲伤瞬间没了，脸上尴尬，“我说多了。”
    秦江翰若有所思，仔细在想容书禾话中的含义。因为他从未听闻，也不知她到底……
    若是寻常人家，嫁人是高兴的，而到了她的嘴里，则成了苦大仇深。
    “我先回马车了。”
    今日可真是胡言乱语了，不知面前的秦江翰会将自己当成什么古怪的人，又或者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心中闪过一抹惊慌。但片刻，又强行挥去，她不想高攀，所以也不必在意他是否讨厌自己。
    “书禾。”秦江翰转过头，认真看着容书禾，“倒也不必委屈自己，若是你想做什么，你便去做，谁能拦得住你呢？你的想法若是注定惊世骇俗，那便不要顾忌他人的看法了。强行融入，只会让你显得更尴尬，更格格不入。”
    容书禾愣在原地，心里一簇火花在燃烧。
    “强行让自己和众人的想法一致，只会让你心底越来越别扭，到最终这不顺，那不顺。反正你已经想到这了，不如勇敢一点，继续往前走。”
    秦江翰没有参与后宅斗争，他看这些不过是雾里看花，但他也知，就算尊贵如阿娘，她又岂能是顺风顺水，万事如意呢？
    很多时候，不过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万般辛苦，只有自己知道。
    女子命运大多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今日容书禾的言论，已经是违反三从，可他本就不守规矩，将这些东西置若罔闻。
    他并非因爱成罔，而是他从不将这些繁文缛节放在眼里。
    “我知你心底有抱负、有想法。”秦江翰负手走向容书禾，一字一句缓缓道，“若你相信我，我愿意成就你。”
    话落，最后一个烟火噌的一下向上窜，夜空中开出了最大的一朵花。
    容书禾看着秦江翰忽明忽暗的侧脸，心中的一角，正在迅速塌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