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羌城,渭水之畔,叶家兄妹久别重逢,抱头痛哭。
场面极度感人。董云蓝和张小娘子泪眼婆娑,十几名广锐军的彪形大汉都哭成了孩子,周围是消息灵通的纨绔们,他们已经大致了解过事情的始末,一个个唏嘘不已。
王大卫受不了这个,离得远远的,和王厚、曹七一起站在树荫下远眺过去。
看了一阵,王大卫道:“弄成这样,广锐军的事儿要藏不住了吧?”说完,回头看向王厚和曹七。
曹七回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王厚以感叹词开头:“靠!大卫你实在太煞风景了。我特么好不容易酝酿出一点儿情绪,全都让你给搅和了。”
王大卫:“哎呦!对不住,对不住。当我没说,你接着酝。”
王厚:“这还酝个屁啊!听过‘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吗?”
王大卫:“听过,这个听过。曹七,是你老本家的名言吧!”
曹七还在气头上,没搭理王大卫。
王厚:“算了,我也不费劲了。你说得对,藏不住了。人家这次用的是阳谋。”
王大卫:“王叔有什么指示?”
王厚:“没有,一切照旧。”
王大卫:“霸气!能行吗?”
王厚:“有什么不行的?咱们这也是阳谋。别的不说,广锐军有多能打你也看到了,不让他们往西,他们就会往东。到时候谁受得了?
当然了,肯定少不了一些王八蛋要闹腾一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什么时候都不缺。
不过我爹也说了,大宋官场就是烂泥坑,但凡在这里边混的,朋友可能一个都没有,对头却肯定少不了。
谁想拦着咱们,自然就有人要拦着他。”
王大卫:“那倒是挺热闹的。不过,你们家皇上呢?那位可有点儿一根筋,要是他......”
王厚压低声音:“皇帝也做不得快意事,一样有人拦着。”转头看了一眼曹七,接着继续对王大卫说道:“都不用勋贵出手,王相公就能先拦下来的。”
王大卫:“王安石会支持?”
王厚:“你说过的,屁股决定脑袋嘛!咱们这事,如果败了,罪责算我爹的;如果成了,论功的时候必定有他王相公一份,而且还是一大份。他现在独相啊!
另外,他不是一直在变法嘛!号称要富国强兵。国现在富没富咱也不知道,这兵可是一点儿都没强。
横山那一仗丢脸都丢到姥姥家去了,多少人正拿这事儿质疑、弹劾他呢?他难道不想挽回颜面?”
王大卫点点头:“你说的倒是正理。不过,要是赵顼绕过王安石,直接给王叔下令,例如弄个十二道金牌什么的,那王叔能扛得住吗?”
王厚:“哎呦!你还知道金牌呢?不过你知道的不全面,这东西对我爹没用。我爹是进士,是文官。”转头看向曹七,继续道:“要是曹伯父领军,那就只能听命了。
而且,咱们又不是正经的朝廷军队,那东西就更没用了。
就算真到了那一步,我爹大不了就干脆弃官呗!还能混个好名声。难道我爹不是这个狗屁的机宜文字,他就做不了一军统帅?”
王大卫:“那不能够啊!这个统帅之位必须得王叔坐,换别人我还真信不着。曹七,勋贵那边有啥动静吗?有没有人要退出?”
这次曹七说话了,只是语气不善:“没有。现在退出,前面投入的不就都打水漂了嘛!”
王大卫:“勋贵都家大业大的,还差这点儿?而且,这也不能算打水漂吧!从羊毛到毛衣,也没多难。”
曹七:“那也得有羊毛啊!”
王大卫:“各家勋贵哪个不是连州跨郡的?还能缺了养羊的地方?”
曹七:“切!”语气极度鄙夷。
王大卫等了一会儿,却见曹七不做解释,只好转向王厚:“猴子,啥意思?你给翻译翻译。”
王厚面露一笑:“行。曹七,大卫也不是外人,我给他讲讲。”
曹七高傲地哼一声,并未阻止。
王厚:“大卫,各家都有不少土地,这是事实。但是呢,那些地也不是空着的,都有人在上面耕种。要养羊,就得先把那些佃户赶走。没人会这么做的。”
王大卫:“没有吗?养羊可比种地赚钱啊!”
王厚摇摇头,用非常肯定地语气说道:“没有。不过你说的也没错,种地确实赚不了几个钱。
一亩地一年到头收成就那么多,去掉佃户的口粮,还得给官府交税,其实真剩不下多少。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穷。”
王大卫:“你家也是大地主?”
王厚:“当然了,我爹好歹是个进士啊!”
王大卫:“那不正好改成养羊?”
王厚:“这就是问题的所在。”接着一脸正色地说道:“谁都知道种地不赚钱,用那些地弄点儿什么都比种地强。可,偏偏就是没人改。你说,这是为什么?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王大卫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
在另一个时空,从秦始皇到宣统,这两千多年的时间被命名为封建时期。
然而网络上一直有一种声音反对这种说法,认为周朝才是真正的封建制。自秦朝建立算起,只有项羽称霸,以及汉初的一段时间勉强算是封建制度。
其他时期的封赏基本上都是“虚封”,即便是所谓的“实封”也一点儿都不实在,受封者仅仅能获得领地内的税收,完全没有行政权。
王大卫以前也是这种观点的拥趸,此刻,他改变了立场。
的确,中国的皇帝一贯排斥、抵制真正的分封,然而,皇帝之下,却有许多家族通过数代的努力实现了“自封”。
汉之士族,唐之门阀。汉唐之间、南北分裂的三百年中,北方有坞堡,南方依旧是士族的乐土。
虽无其名,却有其实。
真特么封建啊!而且,这种封建远比同一块大陆上的西方更加牢固。
在那边,一台蒸汽机,那些人就蠢蠢欲动。一个“羊吃人”,他们就迫不及待。烈火油烹之后,只落得一地鸡毛。
这种行为在充满智慧的东方人看来,简直就是本末倒置,自寻死路,蠢到了极点。
在东方,要有人敢这么干,他马上就会知道什么叫“天下共击之”。
王大卫看向王厚。原来,“衙内”只是你的小马甲,你的真实身份其实是江南某自封小领主的第二顺位继承人。
要不要弄个蒸汽机过来呢?
暂时不要了,等汝瓷、钧瓷到手之后再说吧!否则弄一大堆机制的流水线工艺品,还像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