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罕事,稀罕事,一件大稀罕事!
北近江的国人众,一群往日在室町足利幕府体制中,各国各郡地方守护、郡代的军役账里都难觅其名的国人地侍,竟做出了一件胆大之事。他们的举动,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层层波澜。
六角家的城卫中,大部分下级武士平日里对北近江的国人众不屑一顾,在他们眼中,这些人不过是一群北边的“农夫”罢了,了论起武力兵法,比之六角家会时不时雇佣的伊贺惣国的所谓“武士”(更准确的说法其实应该是忍者)都有一定差距。若在其他场景下,六角家武士定会将这群从北边来的人打得落花流水,让他们连自己的亲娘都认不出来。浅井久政远不如当年的浅井亮政,而浅井亮政为北近江寻得的靠山北陆道越中朝仓家,此刻却远在天边。
然而,这一次,浅井亮政高高举起将军赐下的金锏。在此之前,他那三声高呼,已将金锏的来历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几百年来,武家天下历经镰仓、室町时代,无论是源氏、足利氏,亦或是两者之间担任征夷大将军的小日子皇室成员,对将军、对武家栋梁的尊重,早已深深地刻在了这些下级武士的骨子里。
浅井亮政目光坚定,手中高高捧着的金锏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他深知,这根金锏代表着将军的权威,是他此刻最大的依仗。周围的武士们面面相觑,心中充满了矛盾。这一刻,浅井亮政对将军权威的认知,达到了六角定赖的水平……
前些年,明明是下克上驱逐守护佐佐木氏京极家而起势的六角家,却在雄主六角定赖的强势操作下,转变为了幕府体系的忠诚拥护者。
给足利义藤戴上乌帽子,然后咬着牙在细川家、三好家百万石的动员力下,用南近江六角家五十万石死死苦撑。
这是为什么?
大义名分在足利义藤这里,下级武士和自然惣村因富裕而有机会接触兵法武艺的农户,他们的心在已经被神化的征夷大将军这边。
六角定赖清晰认识到了这一点,辅之以六角家基业,成就无可争议的近江、伊贺霸主,近几第二大大名……虽然和第一的三好家差的有些远。
现在,之前被六角定赖打得直叫爹的浅井久政也懂了,趁着幕府大敌三好家当前,连将军足利义藤都不得不赐下金锏,期望以浅井氏为代表的北近江国人众能保持中立,不挠六角家屁股的时刻,向将军献上“忠诚”,因此他在北近江另一支近期有崛起之势的国人众犬上郡藤堂氏的支持下,力排众议,强势整合北近江各国人豪族,凑出两千五百石糙米,献给将军足利义藤。
藤堂氏不是什么高门大族,但这次,他们的家主藤堂虎高站在浅井久政身侧,和六角家的侍卫对峙起来。
藤堂家十年前不过是犬上郡一个盘踞几个惣村,比好歹占据两城的九鬼氏还要小一些的国人众罢了,但是在几年前,土山包迎来了斑斓猛虎定居。
如果你问,剑道方面,塚原土佐守门下,今川义真在当前泥轰政局上混的师兄弟有谁,伊势国司北畠晴具之子北畠具教算是师弟,将军足利义藤是师兄(废话,哪怕他晚入门也是师兄);
蹴鞠方面,飞鸟井雅纲门下,今川义真的师兄弟有谁?那多了去了,公卿的、武家的什么阿猫阿狗都是;
那兵法军略方面,武田信虎门下呢?那就少了很多了,撇开“父慈子孝”的俩儿子,真正的“大师兄”,不是拜领了“信”的冈部元信,而是拜领了偏讳“虎”的藤堂虎高。
藤堂虎高,原名爱智源助,乃是北近江赫赫有名的三井氏家族旁系子弟。自元服之后,他便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故土近江,踏上了前往甲斐的征程,决心投身于武田家麾下效力。
此人天赋不错,尤其在军事领域展现出不低的天分,很快便崭露头角,深得武田信虎器重与信赖。武田信虎见其潜力非凡,更是便教授了不少自己的兵法军略经验,并赐予自己的偏讳“虎”。
然而,命运却总是充满波折。尽管藤堂虎高备受赏识,但甲斐之地的那些山民们却一向对外来者抱有深深的排斥心理。如今,他们连与自家主公有着亲密关系的南信浓诹访氏都敢肆意欺凌,更何况只是主公门徒的藤堂虎高呢?面对如此恶劣的环境,他最终无奈选择离开甲斐武田家,黯然回归故乡近江。
回到近江后的藤堂虎高发现,家中已然没有可继承的家业。但幸运的是,他凭借着过人的勇武之名,成功引起了近江国犬上郡藤堂氏家主忠高的关注。这位眼光独到的家主一眼相中了藤堂虎高,认定他必能成为女儿的如意郎君。而藤堂姬本人对藤堂虎高亦是倾心不已,坚信他便是自己命中注定的佳偶。与此同时,忠高深信只要有藤堂虎高执掌藤堂氏,家族必定能够繁荣昌盛、蒸蒸日上。于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忠高决定将藤堂虎高收为婿养子,委以重任。
果不其然,在北近江这片土地上,爆发的一场场惣村互殴事件——但请别误会,这可绝对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村斗!那些精日分子如果敢说这不是村斗,恐怕连藤堂虎高本人都不信——而在这个特殊的版本里,藤堂虎高巧妙地运用了他从武田信虎那里学到的精妙兵法和卓越军略,犹如神兵天降一般,以一种碾压式的优势展开攻击。这种策略简直就是对其他对手的降维打击啊!凭借着如此强大的实力与智慧,藤堂虎高成功地率领藤堂氏崛起,并毫无争议地成为了犬上郡当之无愧的“霸主”。
在前段时间北近江众多家族参与的合议当中,身处于北近江地区最南端郡且身为“霸主”的藤堂虎高,其所展现出的影响力更是不容小觑。尤其是当面对浅井久政提出的向将军寄进的倡议时,藤堂虎高毫不犹豫地给予了坚定的支持。正是因为有了他这样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加入进来,才使得这项倡议得以顺利通过并付诸实施。
两千五百石糙米,在近江这个得益于良好水热条件,单位土地粮食产量不低的“大国”,并不是一笔特别大的财富,万石的名主要是没有被卷入战争和别的大项支出的话,过个一年,就可以咬咬牙掏出来,对于北近江这群合计20万石的国人而言,掏出这笔粮食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朽木谷城的天守阁中,看着城门外发生的一切,将军足利义藤头一次觉得,继位将军对他而言算是一件好事,虽然他还不是历史上那个在足利义教之后少有的能让不少地方守护大名保持一定尊重,战国大名也能接受他调解的剑豪将军、“强情公方”,但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重建将军的威权,但这一切都需要钱、需要粮、需要兵马,现在他发现,这一切,在城门外,虽然不多,但似乎唾手可得……
“不要去!”大御所(即将军母亲的代称)庆寿院拦住了兴奋的儿子,“你想过没有,你接受了的话,六角家会怎么想?为了这点利粮秣,不值得搭上将军的名义!”
足利义藤冷静了下来,自打原本的近江守护京极氏被驱逐,领国化、战国化的南近江六角家和北近江诸多国人豪族之间就一直龃龉不断,前者想要彻底把琵琶湖弄成自己的“内湖”,后者好不容易赶走头上的大爹京极氏,傍上大腿朝仓家,为的就是自己能在这混成土贵族,你六角家凭什么来这相当我们的爹?
虽然近几年,大义在身的六角定赖凭借经济军事优势,已经把浅井久政打服,但明显是口福心不服,还和朝仓家藕断丝连,还保护着后者北陆道商道的开端部分,六角和浅井之间的事情明显还没完。
同时,将军此时托庇于六角定赖,以对抗对幕府将军以及将军老对手细川京兆家威胁日盛的三好家。
大御所的担忧不无道理,如果为这么点东西就搭上将军家的名分,那么后面六角家不满,将军家又该如何,将军和管领现在都是大猫小猫两三只了,如果不是六角家庇护,日子可能比普通的万石名主还要恓惶。
“这……”足利义藤出现了一丝迟疑。
…………
南近江,佐佐木城,或说,观音寺城之外,一处可以远望琵琶湖的亭台之上,一个步入暮年的老人和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下着围棋。
很少停下的几内战争,让现年不过55岁的六角定赖看上去像是75岁的,反正绝对熬不过比他大一岁,但退休日子爽得一批的武田信虎,他放下必输无疑的棋子,望向琵琶湖:“近江一国,石高七十万石,加上琵琶湖丰厚的物产,又是几内往北陆道、东山道的重镇,持此一国就可称霸几内,左右幕政,可惜我这辈子是看不到南北近江一统的局面了,藤十郎,你能辅佐我儿子义贤实现这个目标吗?”
中年人蒲生下野守藤十郎定秀也放下棋子:“应该不难。”
蒲生定秀的回答让六角定赖开怀大笑,自己没问愿不愿意,对方也不迟疑,直接回答难不难,这算是一种君臣间的默契了,六角家成就一番霸业,君明臣贤也是一大原因。
六角定赖笑道:“可是我觉得应该不容易啊,我那儿子对北方那群农夫的小动作很是忧心啊!”
北近江毕竟不是领国化的战国大名领地,周围诸豪强的势力想要渗透还是简单的,更何况六角家还和伊贺惣国关系密切,可以轻松调动大量忍者协助获取情报,北近江诸豪族的行动刚开始,六角家核心高层就得到了消息。
蒲生定秀回答道:“就算他们真的寄进给将军又如何?无非是让浅井家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北近江守护代罢了,北近江不过20万石,又是诸豪族林立,浅井家拿什么压服其他豪族,真的统合起来对付我们?更何况,真统合起来又如何?六角家五十万石还怕他不成?我蒲生家准备充足的情况下,轻易就可以将这人心不齐的20万石打崩!”
“好,好,咳咳,哈哈哈!六角家的下一辈都该如你这样啊!”六角定赖被对方的豪气所打动,“说得好,六角家,不惧任何挑战,强如当年的管领细川京兆家,还是现在百万石大大名三好家,我们也要碰一碰!什么当过副将军、九州探题、天下一苗字,今川家纵然六十五多万石又如何,没有尔等这样的气势,都要忘了幕府给自己的任务了,要和关东的势力结盟,比起他们,我们才是幕府的支柱!我们,才有可能成为室町幕府的执权!”
“嗨!”蒲生定秀也被主君的气势所调动,大声应道,“主上,那接下来……”
“等!让我们看看我那乌帽子子值不值得我当年为他办元服之礼。”
“等什么?”蒲生定秀皱了皱眉。
“六角家和北近江各国人地侍的关系人尽皆知,就看将军大人怎么选择了,如果他接受了北近江的寄进,那么未来我六角家就好好为他做好室町幕府的执权;如果他因为忌惮我们而不接受,说明他也不过如此,我六角家出自佐佐木氏,起源宇多源氏,也是天皇之后,这征夷大将军之位,清和天皇之后坐的,宇多天皇之后,也坐的!”六角定赖在亲近重臣面前,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蒲生定秀不明白主君的意思,他也只是无惧北近江被统合起来罢了,不明白主君为何反而乐见将军收下北近江的寄进,而如果将军考虑六角家的意见,却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