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江湖人称“小孟尝”的一代雄杰杨天志死了,就死在那间密室里。
消息是老杨带来了,他趁夜单独找到了云绫,并说镇远镖局暂时不会公开杨天志的死讯,对外只说总镖头仍在闭关,希望云绫能够暂时保密。
临走前,老杨将杨天志交待的东西交给了云绫,别的便再没说什么。
接到消息时,云绫并未感到惊讶,毕竟当日她探过脉,杨天志早已被体内的毒素折腾得油尽灯枯,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她只是感叹,曾经纵横河洛的一代雄杰便这么憋屈的死去了,当真是世事难料。
送走老杨后,云绫呆呆地坐在桌案前,看着手中的一方木匣。
木匣只有云绫的巴掌大小,乃是名贵木料制成,周身雕有各类花鸟虫鱼图样,做工极为考究。
观赏片刻后,云绫打开木匣,只见内里有一封信,还有半截坏死发黑的手指。
初见之下云绫吓了一跳,连忙起身退到一边,心里不断呼叫着玲珑。
【放心,从扫描结果来看这半截手指并无危险。】
闻言,云绫拍了拍胸脯,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坐回原位,取出那封信看了起来。
根据信上的内容,这封信是杨天志口述,老杨代笔的。
这封信很长,足足半炷香功夫云绫才全部看完。
看过之后,她不禁秀眉微蹙,缓缓放下信纸,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击着桌面,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信上的内容是杨天志对于自己为何中毒的推断。
杨天志在得知杨元泰遇袭后,便仔细回想了自己北上的所有经过,最后他想到了那批甲胄。
贼人劫取甲胄后按理应当会尽快运走,但他们却是在太原附近将甲胄藏匿了起来。
而藏匿的地点其实并不隐秘,稍加探查便能够找过去。
杨天志是老江湖了,手底下的镖师们也是常年在刀尖上讨生活的,在外行事都极为谨慎,轻易不会给人下毒的机会。
北上一路,唯一有可能令他们中毒的便只有那批甲胄了。
甲胄搬运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与之接触,若是甲胄被贼人提前处理过,那他们中招几乎就成了必然。
信写到这里,杨天志算是说完了对自己中毒的推断。
而后他话锋一转,说起了他对于北方的担忧。
这批甲胄镇远镖局找回后仍旧按原计划送去了雁门关军前,交给当地军需官入库。
若是这批甲胄当真与他的中毒有关,那么使用这批甲胄的将士也很可能遭殃。
杨天志知道云绫的背景,故而想请云绫通过玉麟卫向雁门关方面示警,同时能够收回那批甲胄进行核查。
至于那半截断指,则是杨天志身上最早出现中毒征兆的部位。
他想请云绫一并交予玉麟卫查验究竟是什么毒,能教他这么一位半步宗师毫无办法,最后只能油尽灯枯而亡。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将死之时还惦记着北方的将士,云绫也不得不赞一句“不愧是小孟常啊!”
云绫枯坐良久始终无有所得,不禁烦恼地揪了揪头发。
【夜深了,你一个人在这坐着也做不了什么,不如明天寻你师姐他们一起参谋参谋。】
闻言,云绫摇了摇头,回道:“那不成,我答应人家要保密的。”
【人家只是让你保密杨天志的死讯,你可以问其他的啊。】
【你三师姐不是刚从雁门关过来吗,明天正好可以问问她知不知道那批甲胄的情况。】
云绫一拍小手,这才回过味儿来,连连夸赞玲珑聪明,一面收好信纸和木匣上床休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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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刚刚用过早饭的云绦、李思道、阴世师三人便被云绫召集到了一起。
地点还是在李思道的房中,云绫一点没有避着刘筠光的意思。
在她看来,那批甲胄的事情和刘筠光并无关联,自然也就无需避着他。
众人坐好后,云绫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三师姐,前阵子镇远镖局押送了一批甲胄到雁门关,这事儿你可知晓哩?”
稍微知道些内情的李思道和阴世师听了这话,神情顿时严肃起来,本能地觉得这里面只怕有事。
云绦虽然不解其意,还是仔细回想了一下,随即点头道:“是有这么一回事,我记得当时是镇远镖局杨总镖头亲自押送的,还是韩成章带兵去迎回来的。小六,你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云绫却并未作答,只是略一颔首,随即将杨天志的推断换了个说法复述了一遍,只说是自己昨夜心血来潮推断出的。
云绦原先不知杨天志中毒一事,闻言大吃一惊,当即便要出发赶回雁门关报信。
“三师姐莫急,我们合计合计再行动也不迟哩!”
云绫将已经起身的云绦拉住,待对方坐好后,她才看向一旁的李思道和阴世师。
李思道久在军中,阴世师足智多谋,云绫自然是想听听他们如何看待此事的。
李思道此时已从震惊当中清醒过来,看到云绫投来的眼神,略一思索后开口说道:“倘若真如云绫师妹推断这般,只怕现在赶去也迟了。”
云绫不解,问道:“为何?”
“雁门关既有战事,那么这批甲胄正是前线急需之物,运抵军中已有半月,定然早已分派了下去。”
李思道一想到军中袍泽可能因此受害,便忍不住重重地拍了大腿一巴掌,叹息不已。
云绦在雁门关时也算是在军中待过了,闻言不禁点头赞同李思道所言。
相比于李思道的急切,阴世师倒是老神在在,其实这些日子他一直都在思考这一路上的种种遭遇。
先是山神庙夜袭,再是杨天志中毒将死,最后又是嵩阳五剑内讧,还有更早时候的杨元泰。
他本能的觉得背后有着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在操弄着这一切。
随着严邵光的暴露,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双大手就来自于沉寂百年之久的魔门。
这会儿听到云绫的话,他并不觉得惊讶,反而觉得这番推断十分合情合理。
见云绫看来,阴世师捋了捋胡须刚想说话,却留意到躺在榻上养伤的刘筠光神色有异,不禁多看了他两眼。
早在云绫提到镇远镖局押送的那批甲胄时,刘筠光的脸色就已经变了。
再听说找回的甲胄上很可能被做了手脚,导致镇远镖局的镖师中毒身亡,如今更有可能毒害到前线的将士。
刘筠光整张脸都白了,嘴唇哆哆嗦嗦的,想说话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可是清楚那批甲胄就是严邵光带着他们四兄弟一起劫的,也是他们亲手藏匿起来的。
当时严邵光只说要给镇远镖局一个教训,并不是针对前线将士,是以他们藏得并不隐秘,还故意留下了些线索方便镇远镖局找回。
但是他们没有投毒啊,没有在甲胄上动手脚啊,他们没那个胆子的。
这要是被查实了,按《大周律》他们最轻也得是个抄没三族、秋后问斩的下场。
云绫顺着阴世师的目光也注意到了神色有异的刘筠光,眸子一转便想到了某种可能。
只见云绫神色一肃,起身踱步到榻前,如秋水般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刘筠光。
若换做别的时候被云绫这么盯着,刘筠光或许还会心驰神往一阵,此刻他却只觉得如芒在背。
“大个子,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哩?”
听着云绫慢悠悠的语气,刘筠光怯怯地看了她一眼,沉默不言。
云绫也不恼,唇角一扬,低声说道:“你可想好了,这是在给你改过的机会哩。若是错过了,可就再也没有咯。”
闻言,刘筠光身子一颤,狠了狠心,语速极快地说道:“那批甲胄是严邵光带着我们几个去劫的,但是我们绝对没有要下毒害人的意思,真的!”
说话时,他的眼睛已经闭上了,不敢去看云绫的神情。
见刘筠光交代了,云绫一拍小手,愉快地转身坐回了桌前,笑道:“这就清楚了,绝对是严邵光那家伙干的!即便不是他,也定然与他脱不了关系!”
其余三人俱是点了点头,认可了云绫的说法。
云绦恨恨地拍了下桌面,说道:“这几日我们几乎将雒阳城都翻了过来,也没找到那厮的踪迹,真不知道那厮躲哪儿去了!下次见了他,非得在他身上留下十七、八个窟窿不可!”
云绦所言不假,这三天里云绫等人找遍雒阳城也没有发现严邵光的半点踪迹。
云绫为此还动用了公孙家在雒阳的力量调查雒阳周边地区,依旧一无所获。
李思道看着脾气火爆的云绦,似乎有些被惊到了,目光直直地看着后者。
云绦注意到后,杏眼直接瞪了过去,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这才让李思道收回了目光。
云绫此时看向一直未发一言的阴世师,询问他的看法。
阴世师看了眼闭目装死的刘筠光,随后说道:“姑娘所言不错,此事定然与严邵光脱不开干系,或者说就是严邵光背后那股势力做的也未可知。”
“还真是阴魂不散,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他们。”
闻言,云绫小声嘀咕了一句,随即问道:“先生以为云绫眼下当如何行事?”
阴世师笑了笑,摇头道:“在下以为既然姑娘雒阳之行的目的已达成,便只需专心准备两月之后的演武大会即可。”
见云绫不解,阴世师又道:“姑娘莫非忘了此行雒阳的目的?镇远镖局事了,旁的自有玉麟卫去处置。姑娘眼下最要紧的难道不是演武大会吗?”
闻言,云绫这才露出恍然大悟之色,暗道自己真是糊涂了,遇上个事儿就想自己上,完全没搞清楚主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