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回过头去瞧,刘大小姐正和黄柏讨论诗词歌赋——领着他出来还是有用的,现在这种闲扯蛋浪费时间拖延视线的活儿正适合他。
至于张家和赵家嘛,好久没听到了。不知道张大公子和赵四公子最近可好?那张大公子两年前见着的时候还是个比豆芽菜稍微壮点的小少年,现在不知道长大点了没——哦,他跟黄柏是一年的,怕是也这般高大了吧。
她脑海里浮现出那张跟自己有四五分相似的稚嫩脸庞,随即又自嘲地一笑,继续参观刘大小姐的闺房。
绕过多宝阁,杜仲又去看了看后窗。那窗户外不到一丈就是一棵怀抱大的香樟树。再看看旁边那八开门藏几个大人都没事儿的大衣柜,啧啧,要她是贼人,不采这家都对不起这些大树和衣柜。
杜仲绕了一圈,就回到刘小姐身边坐下。看他们聊得高兴,就伸脖子看刚刚被放到一边的绣绷,看看刘大小姐在绣些什么。
“哎呀,让杜大侠见笑了,这只是小女子的练习之作……”刘嫣儿余光一直关注着杜仲,见她如此就连忙过来,一手拿过了绣绷,递给了一旁的娟儿,脸上满是羞涩,“娟儿,还不快点帮我拿开,别污了杜大侠的眼——”
娟儿愣了愣,连忙上前几步拿过了绣件儿。
“娟儿,你顺便给我倒点白开水上来,我不喜欢喝茶。”杜仲不以为意,一屁股坐到旁边的高椅上,左右看看,顺手拿起桌上的一个茶瓯,吩咐道:“这个好使,一瓯就能喝饱!娟儿,你用这个去给我倒!”
练习之作?那针脚细密的野鸭子活灵活现,估计她就是戳个十年就戳不出那水准来。
还在议亲的人,绣什么野鸭子呢?
装吧,继续装。
黄柏心里很是鄙视杜仲的粗俗不懂礼,心想回头一定要好好说她,最好把她拉回老夫子那回回锅。
看,这刘大小姐就是闺中典范。说话轻言细语,体贴关怀,还学富五车,颇通音律……跟她聊天比跟杜仲聊天爽了不知道多少倍!读书人,就应该这样嘛。
杜仲瞅了一眼黄柏的小样儿,故意大声问道:“你喝不喝,要不要再给你找个茶瓯来?算了,你是斯文公子,准备进京赶考的,可跟我这粗人不一般——娟儿,帮黄公子也倒一杯白开水来,嗯,就用那个茶杯吧!”杜仲指了指放在美人榻旁边小几上的一个茶杯。
刚刚走过的时候她多看了两眼,发现这屋里只有美人榻旁边有茶杯。估计是小姐不爱喝茶,丫鬟爱喝茶——刘家真大方。
“可那是奴婢喝茶用的杯子——”娟儿捧着茶瓯,一脸纠结地看着杜仲道。
“没事儿,黄公子怎么会跟小美人计较呢?你说是不是,小黄?”
刚才黄柏不过跟刘嫣儿聊了一会儿,就从疏远的黄大侠变成了娇羞的黄公子,不得不说黄柏是个人才,假以时日,若他要采花,连爬窗都不用。
黄柏冲杜仲磨了磨牙,这一刻她犯了他的两个忌讳:第一是他有洁癖,从来不用别人的东西喝水;第二,她不但叫他小黄,还当着刘美人儿的面!
他没有哪一刻像这一刻那样讨厌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她就是天生来克他的吧,哪有到了人家家里做客点名要喝白开水的,还真当这神仙洞地是她家的阴河村茅屋了!他这边正高谈阔论经史子集呢,她那边一句话,瞬间把他打回了乡下野小子……
要不是初次闯荡江湖还得靠她,他真想一杯子过去,让她一辈子都粗野不起来。
气归气,但是他还是冲娟儿抿着嘴点了点头,以示同意。不管怎么样,他不像杜仲般粗鲁愚昧,众人面前他还是得保持风度的。过了一会儿,接过娟儿的杯子时,他作势要喝水,其实嘴唇都没挨到杯子,如此盯着杯子停了好一瞬才放下。
杜仲自是一口气干到底,喝完还摸了摸嘴角的水渍。
“要不,你们慢慢聊,我到旁边去休息休息——”杜仲自认为非常好心地给两人创造深谈的机会,不想,那两人都闹了个大红脸。
“不好意思,打扰小姐这么久了——”黄柏连忙站起身来告辞道。
“哪里哪里,都是我谈得太开心了。黄公子学识渊博,让我受益匪浅,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呢!”刘嫣儿也款款起身,谦虚道。
“惭愧惭愧,是我要向你请教才是——”
“不用以后了,等一下吃了晚饭我们再上来陪你聊天就是——小黄,你也走吗,不陪大小姐再聊聊?!”杜仲掏了掏耳朵,直接打断了黄柏的啰嗦。
黄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不在,他一个大男人在女子的闺房里聊什么,大小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不了不了,已经打扰刘小姐很久了——”
“不聊了啊,那就走吧!”不想再听他们啰嗦,杜仲冲刘嫣儿点了点头,抬脚大步往外走去。黄柏羞红了脸,也赶紧作了一揖跟了上去。
到了杜仲的房间,黄柏忍不住冲到她面前,质问道:“你还懂不懂礼节?!你在乡下粗俗也就算了,怎么到了大户人家还是这般没教养的鬼样?!你看看那刘小姐,那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再看看你,男不男女不女,行为鲁莽,言语无状,哪里有一点大侠风范,也不怕丢了师父的脸!”
杜仲笑了,找到房间里最舒服的美人榻半躺下,抬头仔细打量这个师弟,脑海里忍不住回忆他今早一身乞丐装时的样子。
这个江湖啊,果然就是个大染缸。明明早上还那么可爱的人,这还不到半天,怎么就又酸又臭了呢?
“师父有什么脸可让我丢的,她自己都丢光了。来,别杵在那当棍子,坐下来我们聊聊。”
黄柏恨恨地一甩头,本想不理她,直接夺门而出,好让她反省反省自己的错误,好改过自新……
等等!对面的是谁,是杜仲!是压制了他十多年的杜仲!她会因为自己甩个脸色就知错,然后就改过自新?!
当然不会,怕以后只会压榨得更厉害!黄柏立即调整表情,把刚才的义愤填膺给收了起来,换上以往的纯良笑容。
呼,好险,差点就得意忘形了!
黄柏有点别扭地捡了一张凳子远远地坐下。
“坐过来点,我吃不了你!要是你想我们说的话都被别人听了去的话,你不如坐到院子里去,我就在这里冲你喊。”
黄柏撇撇嘴,别扭地搬着屁股下的凳子又靠近了几步。
“再过来点!”杜仲冲他喝道。
“有话就说,有屁——”
看距离够近了,杜仲用脚尖指了指对面桌上的茶杯道:“去,拿过来给我看看。”
黄柏一脸隐忍地去拿了来递给了她。
杜仲仔细地看了两圈,递给黄柏道:“你也仔细看看。”
黄柏也拿着仔细看了两圈。那杯子跟娟儿喝的杯子是同一个式样的,能刘府自家烧制了一大批。但因为客房里住人不多,所以这里的杯子内壁还是洁白如新,娟儿的那个已经有茶渍了。
“有什么不一样?”
黄柏严肃了起来,沉吟了下,皱着眉道:“娟儿的杯子里好像有一圈东西,但是看着不像是茶渍,像是什么红色的东西留下的——”
杜仲喝了自己的那杯水,微微点了点头,“还算没被美人儿迷了眼睛——知道我为什么叫你用娟儿的杯子喝水了吧。不过你喝了吗,你要喝了才是真傻呢!”
黄柏脸一红,顿时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了:“什么迷了眼,我是那样的人吗?我当然没喝,我还没傻到那个地步呢!”
“是是是,你不傻,就是有些看不起人——”
“我什么时候看不起人了?!”黄柏被戳穿了,顿时脸红脖子粗,梗着脑袋瞪着杜仲大声道。
“嘘,小声点!嗯,是是,你又聪慧又谦逊,是公子界的典范!黄公子,那你来说说看,刘大小姐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真要我说啊?好好,我说,我说了你别伤心哈——”他一把接过杜仲扔过来的香炉,大声道:“哎呀,这可是上等香炉,真摔了我们赔不起啊——”
杜仲趁他两手接香炉,一手掐上了他的脖子。也不顶用力,只是让他没法大声说话而已。这人怎么吩咐都没用,还是这么一惊一乍,她只好动手了。
黄柏轻轻地放下香炉,嘶哑着声儿说道:“就是温柔贤淑,美丽大方,知书达理,体贴……还要说吗?“
杜仲放开了他的脖子,叹了口气,知道一下子无法提高他的灵光程度,就不指望他参与分析了,直接放弃省事。
“我要睡觉了,你愿意站岗就站岗,不愿意就去跟美人儿聊天,随你的便。“
“这大天光的,你睡什么觉?“
杜仲不理他,直接脱外套。
“啊呀呀——你就这样脱了?!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我晚上不出去吃饭了,替我告个罪——一会儿帮我弄点点心进来。”
黄柏走出门外,回头看着那个脱得只剩里衣的女人,十分无言:这还是第一个他见过的睡觉不锁门,脱衣服不避人的家伙——还是个女人!
杜仲舒服地躺在那雕花床绣花被上,心里长叹一句:比昨天晚上的火堆舒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