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求妹妹带我去前线！我得到了消息，前线现在已经非常紧急，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我怕，我怕——妹妹，算是姐姐求了你！”
    杜仲心里一惊，立即问道：“你这是哪里的消息，做的准吗？”
    “千真万确！是我一个陪房的老人，一月才到我跟前来说一次话，以前那么多次仗，他都安慰我说没事，最后也当真没事，但是四天前，他——他说大爷他们恐怕凶多吉少，要我多保重，甚至危急时刻要有准备——妹妹，我听了心都碎了！你都不知道这几天我是怎么煎熬过来的！我的两个孩子已经送到娘家去了，现在我什么都不求了，我就想去看看，要是他死了，我也跟着去，要是他还在，我就去看他一眼，就看一眼就好！妹妹，你可是不相信我现在才找你？我没办法啊，老夫人把你看得紧，吩咐了不许我们任何人去打扰，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你今天是不用陪老夫人的！妹妹，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我不会功夫，又是一个弱女子——但是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拖累你，我就是想着你或许更有法子——”
    她还准备了一箩筐的话，想来打动杜仲，不想杜仲看着她的眼睛怔怔的，然后突然就点了头，“好，你带我出秦府，我带你去前线。什么时候出发？”
    “——嗯？”邹氏还有点没有转过弯来，这么快就答应了？
    “我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哦哦哦，好好好，如果妹妹不介意的话，我们今天晚上就可以出发！”
    “好，那就今天晚上！”
    杜仲原本想过很多可能用得上的岀府的办法，比如说扮成丫鬟小厮混出去啊，躲在送水出去的空桶里啊，躲在送柴火出去的空车里啊，翻墙啊，钻狗洞啊……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下午邹氏就让她穿上了她大丫鬟的衣裳，然后就大摇大摆地出了秦家。
    邹氏对门房说要出去买点东西。秦家大奶奶自从到了秦家就很是守礼，轻易不出门，出门也必然是正经事，因此门房也没问，就目送他们二人出去了。——也因了大奶奶平时不怎么出门，门房并不认识她所有的丫鬟，才对一直微微低头的杜仲视而不见。
    出了秦家的大门还算容易，但出城门就不容易了。不想这个邹氏也已经想到了办法。
    她跟杜仲一起，再次换了一身衣裳，再由杜仲帮忙改变了一下肤色，就成了她的陪房邹大掌柜的随从，一起出城去给秦家人送药材的。邹大掌柜经常跑进跑出的，守城门的在检查了真的是药材以后，还问了杜仲几句关于药材的问题，见她对答如流，相信他真是老家派来的药材铺的人，也就随手一挥，让他们几人出城了。
    一出了城门，邹氏原本努力撑起的肩膀瞬间塌了下来。她此刻蜡黄的脸上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满是激动地看着杜仲，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杜仲看看她紧抓着自己袖子的微微颤抖的手，心里很是感叹：千万不可小看女人，为了心爱的男人，他们真的什么都能豁出去！
    她也回头去看了一眼那座渐渐消失在黄沙里的土城，默默地对草儿说了声对不住，又向一起吃了小半个月肉的秦老夫人道了声歉，就义无反顾地往前赶路了。
    这个世上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没有那个叫孙遇的家伙重要。他不忍她受苦，她又怎么能放心他一人冒险？但凡有一丝机会，她都是不会放过的。
    城里虽然黄土飞扬还但好歹还能看到一点绿色，一出了城门，往北再走上个几里路，只见漫天黄沙，碎石满地，一片苍凉。再往北走了几里，还能偶尔遇到一些衣衫褴褛携家带口的难民，往南艰难地跋涉着。
    这些刺目的场景杜仲以前混江湖的时候多少见过一点，但邹氏就不一样了。她刚开始时时红了眼眶，然后欲言又止地想帮衬他们一点银子馒头，但是邹掌柜制止了她，继续带着两个女人赶路。
    慢慢的，邹氏也不再红眼眶了，而是深深地把头埋在杜仲的肩膀上，一声不吭。
    到了晚上，他们找了一个背风的山坡停下，邹掌柜帮杜仲把火生起来以后就去给马找水喝，杜仲就靠着火堆烤馒头，而邹氏就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她，发呆。
    杜仲递过去一个烤软了的馒头，“吃完了再发呆吧。”
    邹氏有些木木地接过了馒头，也不去看已经黑乎乎了的馒头，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半晌才道：“看来我还是太天真了。阿仲，你说，我这样子就算到了边关，肯定也是个累赘，我——我——”
    杜仲暗自摇头，心想下午的赞扬白赞扬了，这么快就动摇了……也是，这么粗犷的赶路，要不是她混过几年江湖，作为江南人士肯定是不适应的。“你要是想回去，就叫邹掌柜送你回去。还不远，大半天就能回去。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邹氏闻言定定地看了杜仲几眼，突然自嘲地笑了：“你是不是有一些看不起我？说实话，我都有一点看不起我自己。来的时候就想着一定要见到他，现在却在想，见到他了我能做什么呢？不单什么都不能做，还有可能会分他的心——”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杜仲不以为然，撇撇嘴继续烤馒头。她烤馒头的技术一般，因为有点没耐心，但孙遇烤得好，她以往都是等着吃就行。他会细细地翻转着烤，一点焦黑都没有，还带了一层金黄的壳，闻着就香。他烤好的第一个必然是进她的嘴巴的，因为她就坐在一旁，要是人少呢就靠在他身上，要是人多呢就坐在旁边揪着他的衣衫……咦，怎么一股焦味？杜仲赶紧撤掉思绪抬头去看，只见那个原本白胖胖的馒头已经黑了一小半了。
    她把那个焦了半边的馒头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吹了吹，忍着烫把黑的部分掰掉，剩下的又塞进了嘴里。等她再吃完，回过头去跟邹氏说话，嘴巴上已经一圈黑了。“你还要不要了？”
    邹氏本来还很低落纠结的，但看到回过头来说话的杜仲，突然忍不住就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好似拨云见日般，刚刚的忧愁和担心就随着那一声笑声飘散在了凌冽的夜风里。
    “不要了，我吃饱了。”她顿了顿，声音也坚定起来，“我要去见他。我能吃苦，再苦我也不怕的——”
    “今天还只是见到了一些难民，说不定明天会更多。难民多了就不像今天那样井水不犯河水了，他们可能会抢东西，甚至抢人。既然要抢，那肯定就会打架，有打架就会有流血，有流血就可能会有死人——你都不怕？”
    邹氏突然灿烂一笑，“这不有你嘛！”
    “……”杜仲一下子噎住了，接过邹氏递过来的水壶狠狠地灌了几大口，才好了点。她回头去看邹氏，仿佛刚刚才认识的一般。
    邹氏无辜地摊摊手，老实道：“我就从来没有说过我不去，我只是实眼看到了那些场景，有些不适应罢了。出都出来了，怎么可能不去呢。其实这些问题我都想到了，所以才在你来了以后才想办法出去，我自己一个人是怎么都不能出来的。”
    杜仲啃了一口馒头，暗叹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她所言不差，第二天开始难免开始多了，到了第三天果然有几个难民争夺一个馒头的事情，再后来他们也“如愿”地看到了死人。
    一堆一堆的死人，都是战士，双方的都有。
    这战争是多么的激烈，连个收尸的时间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