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爷，我真的是甘州城的，我家在羊肠子街还有个小铺面呢，我三天前出城去看我姐姐，没想到……现在不能让我家都不能回了吧！”
    “官爷，我叔叔就在城里，我是来投亲的！我家死了三口人了，您要是不准我进城，我闺女今天晚上就能给病死在城外啊——官爷！”
    “……”
    原来他们想提前封城门，于是一下子多了好些担负着家国仇恨的悲苦大众，个个身世堪怜，都是必须进城不可。
    杜仲见状也跟着起哄：“官爷，俺相公说要是俺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去城里找俺从小被卖到了甘州城里的小姑子，官爷啊，俺是实在过不下去了啊，除了去打仗不知道还有没有死的相公，全家都死光了啊——官爷啊——”
    被她那凄惨的话音凄惨的内容一惊，众人都定了定，才又接着开始嚎。
    那几个官爷此刻一个头两个大，被推搡了几下后终于忍不住，大喝了一声：“一个一个来，今天只准进十个了！——死了爹娘死了相公死了孩子的排前面！你，就是你，全家都死了，你排第一个！”
    杜仲没想到只是哭哭全家死光了就能有这等待遇！她赶紧踉跄着排了过去。等到进了城以后她都还在心里嘀咕：孙遇你可一定要给老娘我活着啊，因为除了你，我可真的是全家都死光了的……
    进了城她脚步不停，立即跑向秦府。秦府的大门紧闭。杜仲此刻形容狼狈，也不敢去大门口喧哗，于是又跑到侧门，依旧关了，敲门半响没人应答，她心道不好，又赶紧跑到另一个小门，还是没人应答。
    杜仲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秦家会不会已经知道了消息，并已经提前躲起来了？秦家肯定有自己的情报信息，不可能她一个外逃到荒郊野外的都知道了，秦家还能不知道？
    那她这么辛劳地咒全家死光光地跑回来，白跑了？
    杜仲缩在墙角喘了两口气，心里跟城外的荒原一样，一片苍茫。顿了两息，她还是叹了口气，认命地站了起来：来都来了，不管里面如何都要进去看看才能放心了。
    她就是这劳心劳力的命，还能有什么办法？
    门是喊不开了，怎么进？还能怎么进，老本行，翻墙呗！
    杜仲颇费了点力气才翻进了秦家的墙。一是这墙肯定是用来防蛮子的，又高又厚，还滑不溜秋的；二来她奔波了几天，哪里还有什么力气？
    秦家大院里遮挡物不多，一眼看去就知道是静悄悄的，人估计都已经躲了起来。杜仲一边看一边点头，算是秦家动作快。她脚下习惯性地往秦老夫人的院子走，然而到了院子门口，她惊住了。
    老夫人就大大方方地坐在大厅门口，穿着短打衣衫，翘着二郎腿，一边剥瓜子一边跟旁边的一个愁眉苦脸的丫鬟说话。突然听到动静，她立即朝门口看过来，等发现是杜仲，她也愣了一愣。
    “咦，你不是溜了吗，怎么又跑回来了？”
    杜仲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估计是这个老太太又犯奇葩的毛病了，非不走，要留在这里一逞江湖豪气……她顿时觉得累得不行，一屁股在院门口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歪着脖子看着老夫人，“有肉吃吗，我啃了七八天的馒头了，现在看到素的就想吐！”
    老夫人笑了，把手里的瓜子往旁边一撒，拍拍手就站了起来，“有！现在府里就我们几个人了，肉管够！”
    看着杜仲吃肉喝汤的功夫，老夫人把秦府的情况告诉了她。秦府早在三天前就得到了消息。世家大族可不是盖的，他们立即启动了应急方案，所有的女眷都被安排了出去。但是到了老夫人这里，她死活不愿意走了。
    因为她得到了消息，秦老将军受了重伤，现在在前线，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一向坚强得好似没心没肺的老夫人一听就懵了，然后突然就犯了轴，死活不走，要留在府里等老将军回来，“我顺便还能帮忙抵挡一阵蛮子！帮你们争取时间！”
    杜仲一边啃肉，一边看着老夫人的脸色变换：说到老将军的时候她的眼眶是红的，可能因为担心，但说到帮忙抵挡蛮子的时候眼眶更红，那纯粹是激动的！这个江湖老儿女被大宅院压抑了几十年，现在终于没人管她了，她可以为所欲为大展拳脚了，能不激动吗？
    杜仲瞄了她几眼就继续啃鸡腿，最近真的是亏待死胃了！
    “你回来了正好！我还担心我一个老婆子抵挡不了多久呢，现在你来了我就不怕了，你的功夫那么好，肯定能帮我多抵挡一阵。我跟你说，我算过了，只要多抵挡一阵，我家老头子就能派人赶回来帮我们了，只要多一阵就好！”
    杜仲不说话，伸脖子咕噜噜地喝剩下的那点鸡汤。
    “我跟你说啊，到时候你守大门，我守二门。要是你那关破了，还有我的这道关口。嘿嘿，我们两个武林高手齐出力，我就不信怕区区几个蛮子……”
    杜仲忍不住从鸡汤中抬起头来，“是一万，不是几个——”
    “啊，才一万哪！嘿，我们的探子回来说有好几万，吓得他们当天晚上就卷铺盖逃跑了，比兔子还利索！”
    杜仲真的是无力吐槽了，继续埋头喝汤。
    但说到了其他家人，老夫人终于想起邹氏来，“你不是跟邹氏一起走的吗，你回来了，她呢？她不会——”
    杜仲喝完了汤，用快看不出颜色的袖子抹了抹嘴，正色盯着老夫人道：“大奶奶是跟我一起走的，但是路上我们听到蛮子跟楚王勾结要来攻打甘州城的消息，我就紧赶慢赶地回来报信了。她现在由一个老仆保护，至于怎么了，我没有千里眼，我不知道。”说完她又大大滴喝了一口水，看着老夫人道：“还有，我也不会留下来跟你抵挡什么蛮子，我现在就走，我得去找我的相公去。”
    老夫人不急不忙的，听杜仲说完了还突然咧嘴一笑，然后微微摇摇头道：“丫头，我就知道你是个热心肠的，没丢我们江湖人的脸！好人自然会有好报，你不用出去找了，老将军已经把孙家小子派了回来保卫甘州城，最迟后天就要到了！”
    “啊——”杜仲呆呆地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你怎么不早说？”
    老夫人神秘一笑，往椅背上一靠，悠悠地道：“那么早说做什么，反正我也不打算再让你逃的了，早说晚说不都一样吗？”
    杜仲乍喜乍悲，很有一种倒地不起的无力感，“老夫人，您就别玩我了，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您一次性告诉我，行吗？”
    “哈哈，这才乖嘛！刚刚你那什么样子，你以为你偷偷翻白眼我不知道？告诉你，我老婆子看似糊涂，心里清楚着呢——”
    “老夫人您能不能有话直说？！”
    “不能。你要是再打断我再偷偷翻白眼，我一句都不说了！”
    “……”
    “……秦家在边关上百年，也不是吃素的。老将军他们早就提防着楚王那个老王八蛋和那一窝小王八蛋了。果然，那一窝就没什么好东西！你说早年我也见过楚王的，看起来一表人才也不是个笨的，怎么就不知道女人多了就乱的道理呢？你看看他那一窝美人儿，啧啧啧——”
    “咳咳！”
    “哦。所以老将军去前线了也不忘随时打听楚王那王八蛋的动向。这次他们一合谋老将军就知道了，但是他们在前线也打得辛苦，实在抽不开身，就捎信回来，让我们都躲了，给蛮子和楚王来个空城计。但是后来想想不能让楚王那王八蛋把甘州城给占了啊，于是他就决定把刚刚立了小功的孙小子给派回来，让他来挑大梁。反正要是实在守不住了也没关心，要是守住了就是大功一件！怎么样，我们家将军对你相公好吧？”
    杜仲此刻已经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感受了，木木地问道：“老将军是什么时候写这封信的？”
    “就是你和邹氏走的那天啊！那天我本来还想借着信跟你和好的，哪知道等我跑过去你已经跟邹氏跑了！我个老太婆又追不上你，就想算了，你肯定会自己回来的。你看，我没说错吧——”
    “那要是他还没到，蛮子先到呢？”
    “没事儿，城里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没走的也藏起来了——我们这里地道多的是，蛮子就算进了城也找不到人。”
    所以她这么急得半死地跑回来，有啥意义？！
    她准备睡一觉。七八天都没好好睡过，现在终于有了他的确切消息了，城里也不会有大碍，就让她先睡一觉，再来面对这个奇葩的残酷的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