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有次吃过晚饭,老夫人派人叫萧湘过去说话。萧湘刚回到房,心里十分疑惑,换了件衣服就跟着去了。
到南山院的时候,老夫人正由杨若禾陪着说话,见萧湘过来,忙叫她上前来。萧湘依言往前走了两步。
杨若禾听说过萧湘的容貌,但这一见也吓了一跳,心道这女子这般模样,怪不得她三令五申,底下还是有些闲话。
老夫人自然也十分惊讶,堂上静了一下,才回过神,道:“我总说子安做事有些耿直。这回竟叫三品将军的女儿来给我做饭,实在是叫我受不起。又听子安说,你自己想以自身立世,叫我安心。我心里佩服的很,早就好奇该是个怎样的姑娘。今天一见,果然是叫我十分喜欢。”
“老夫人谬赞了,我只是遵先父的教诲行事而已。”萧湘又弯了弯身子行礼。
老夫人招招手,叫萧湘再往前来,萧湘有些迟疑,跟着老夫人的意思,直接走到了老夫人身旁。
老夫人拉着萧湘的手,仔细看萧湘的脸,心道这姑娘生成这样子,怪不得只敢在府里做活,说:“你在府里可有什么不周到的?”萧湘说哪哪都好。
老夫人又说:“你小小年纪,都是从哪里学会的这么些东西?”
萧湘温顺回话:“从小跟着父亲奔波,听往来的人说的多了,就会了。”
“真是难得。”老夫人拍了拍萧湘的手,又问:“你每每做的菜都十分雅致,可读过书?”
“学过识字,后来都是自己看的。”
听到这话,老夫人回过头和杨若禾对了个眼神,接着问:“读的都是什么书?”
“都是些闲书,看着玩的,不好意思和您说。”
见萧湘乖顺的样子,实在叫老夫人喜欢,拉着萧湘在自己旁边坐下,又问萧湘打小见过的趣事。萧湘哪里知道,只好捡先前在陵州和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讲给她听。好在有婆子丫头跟着凑趣,逗老夫人笑个不停。
许是过了半个时辰之久,众人正笑着的时候,有丫头进来说“侯爷回来了”。老夫人的笑这才止住,放杨若禾和萧湘回去,叫卫时羡进来。
卫时羡进来的时候正碰上她两人出来,眼神不自控地就落在了那个穿着半旧素藕色衣服的人身上,看着气色不错。萧湘自然也看到他了,眼神刚好对上,就忙低着头行礼。
卫时羡回过神,淡然收回眼神,先给杨若禾相互行礼,又十分客气地问萧湘有什么事情。萧湘说是老夫人召来说话,卫时羡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就叫她走了。和杨若禾问好之后,卫时羡走进南山院。
看两人客气疏离的样子,杨若禾眼波一转,心道婆母的打算怕是要落空了。
卫时羡进来给老夫人请过安后,老夫人先是问他可都好,卫时羡一一答过。然后老夫人话音一转,叹口气说:“你公事上面的事情,我们都帮不了什么。侯府的事情,总叫你嫂子管着也不好,她也不爱见人。要是你能娶个贤内助回来,我就算即刻闭眼,也对得起卫家的列祖列宗了。”
“母亲说的是什么话,一点也不顾忌着些。”卫时羡又说,“府里的事情,嫂子管了多年,都没有什么差池,接着管着也没什么。等杨儿娶妻了,就交给杨儿的妻子。”
见他这副样子,老夫人很是气恼,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道:“杨儿是杨儿的事情,你是你的。多大年纪了还不娶妻,说出去叫人笑话。”
卫时羡垂着脑袋停训,并不还嘴,这叫老夫人更是生气,身子前倾,低声问:“萧姑娘那样的好样貌好脾性,你都不愿意?”
在外面看到萧湘时,卫时羡就知道会有这么一问,早就想好了回答,他说:“母亲,萧姑娘自立刚强,儿子只是敬佩,没有旁的意思。”
“真没有?”老夫人站起来,去看卫时羡的表情。
卫时羡被母亲的样子逗得心里发笑,面上忍着,一派正色,道:“真没有。”
老夫人又仔细盯了会儿卫时羡的脸,见他没一点异色,哼了声坐了回去,气的不想看他,摆摆手,叫卫时羡回去了。
卫时羡走后,老夫人叫来一个婆子,问侯爷碰到萧姑娘时是什么样子的。婆子早受到老夫人的叮嘱,眼都不眨地瞧着,将两人的对话,卫时羡的动作表情,萧湘的动作表情,一一说给老夫人听。
听到两人这般客气,老夫人丧气地靠回迎枕上,摆摆手,叫人都退下。又问自己身边一个老嬷嬷,道:“嬷嬷,你说子安的婚事到底要落在哪里啊。”
“老夫人莫急,京城好女子这样多,先前大夫人说的也正是,您办个宴请人来看看不就成了吗?说不定哪个就落在侯爷眼里了。”老嬷嬷劝老夫人道。
“也是。”老夫人叹口气,心想也只能这样了。
卫时羡回到自己院子,有小厮端上晚饭一一呈在他面前,对着桌上的饭菜,卫时羡想到端午时那一桌子叫人心生欢喜的饭食,又想到今天老夫人的话,有些想笑,心里又有些苦涩。
那样坚韧自强的姑娘,哪里是他愿意就行的?武通顶着救命之恩,捧着一片莽撞的赤子之心,她心里不愿意,就果断又干脆利落地将话说开。后来武通找他哭诉许多回,说从那之后萧湘果真没再见他,还托人给他送了许多金银,这是一刀两断的意思吗。
虽然不至于一刀两断这样无情,但也明明白白地说清楚了,恩情她会记住,但不会以这种方式去回报。
萧湘将自己的原则明明白白地画在地上,卫时羡自然知道该怎么遵守。所以他知道,他开口请萧湘到侯府,萧湘会应下,他以主家的名义照顾萧湘,萧湘也都会大方受下,再回以尽心尽力的做事。但是就像那间客房一样,不是萧湘觉得自己应该受的,愿意受的,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就像武通。
摩擦着手里的白瓷碗,卫时羡叹口气,不知这种局面该怎么去破。
回到房中,孙娇问萧湘是什么事情。萧湘也有些奇怪,琢磨了下,道:“老夫人听说我父亲的事,叫我过去说两句话。”
原来是这个原因,孙娇点点头,说:“也是,毕竟你是官家小姐,你父亲还那么厉害。老夫人肯定是要问一问的。”
见孙娇现在竟然会好好想事情,萧湘笑着去挠她,说:“什么官家小姐,就是和你一块儿做饭的。你不能只认官家小姐,不认我是你师父。”
孙娇笑着讨饶:“好师父好师父,我认,怎么不认。”
两人闹了会儿,就睡下了。
第二天的时候,卫时羡休沐,午间陪老夫人用过饭,又略坐会儿吃了茶,卫青柳和卫青杨姐弟也在。
问过卫青柳的课业,又叫卫青杨过会儿到慎思院过招。
老夫人坐在一旁,眼睛有些湿润,若大儿还在,应当就是这副样子吧。
见老夫人心绪不佳,卫时羡忙问怎么了,老夫人摆摆手,道:“我在家闲得闷的慌,正好家里荷花开得好,过几天请人来玩一玩,你觉着可好?”
“既然是母亲想,自然都好。”卫时羡应道。
老夫人点点头,又说:“请你姨母婶娘们来说话,到时候你若有空,就来行个礼。”
卫时羡自然应下。
看着在自己面前像木头一样的儿子,老夫人叹口气,摆摆手,叫他回去。然后叫卫青柳陪自己午睡。
卫时羡带着卫青杨回到慎思院,先考了他的课业,又陪他过招,见九岁的孩子已经有模有样,卫时羡点点头,夸道:“不错。”
卫青杨是早产儿,因为幼时身体弱些,练武开始的晚。小时候虽然懵懂,但也从祖母眼中看到了遗憾,后来练武十分用功,才赶上卫家同龄的孩子。如今得了叔叔的夸赞,十分开心,仰着头,脸上满是濡幕。
卫时羡摸着卫青杨的头,又问:“杨儿这个年纪,可以搬去前院了,你想到前院去吗?”
听到这话,卫青杨低下头,声音弱了一些,说:“姐姐就要搬到自己的院子了,我想等一等再搬。”
“孝心难得。你这样想也很好。”卫时羡原本想着一块儿搬了,省些事情,卫青杨这样说的话,也有道理。
卫时羡下午还与人有约,又说了会儿话,就叫卫青杨回去了。
告知过卫时羡后,老夫人就叫杨若禾着手安排十日后赏荷宴的事情,杨若禾应下,和老夫人商量都请谁家来。
帖子发下才五天后,府里就有客上门,是老夫人的妹妹,吴姨妈带着自己的女儿郑宝珍上门来了。
吴姨妈家离得远,并没有收到赏荷宴的帖子,是想念姐姐,就一早带着女儿来了,正赶上这事。
老夫人一早得了信,叫人在门口守着,吴姨妈刚到门口,就有小厮抬着轿子等着了。
到了南山院,老夫人拉着郑宝珍仔细端详,夸这孩子越长越好,杨若禾带着孩子和吴姨妈郑宝珍见礼后,老夫人又拉着吴姨妈话家常,问:“宝松怎么没来?”
吴姨妈脸上露出些羞愧,道:“那孩子闹腾的很,我怕他烦的杨儿都学不好,就没带来。”
老夫人知道郑宝松有些混,但不知具体如何,客气说了两句:“这年纪的小子就没有不混的,好好管教管教就行了。”吴姨妈喏喏应是。
吴姨妈是算是老夫人母亲快四十才生下来的,算是老来女,小了老夫人十来岁。打小家里人都让着,养成个不谙世事的软脾气,后来嫁的还行,是个百年的书香门第,虽是幼子,但也有功名在身。
可从老侯爷战败身亡开始,家里才发现不对劲来。原来这郑二爷虽然读过书,却是个愚孝的人,一味听郑老夫人的话。吴姨妈进门两年无所出,头胎生的是个女儿,这叫郑老夫人十分不满,给儿子房里塞了不少人。
开始的时候吴姨妈还能笼住郑二爷,而后就不管用了,即便后来生了儿子,郑二爷也没多看几眼。生的儿子她也管不住,小小年纪就学了一身混账毛病,惹得郑二爷更加厌烦。
吴姨妈娘家父母早已经去了,兄长大她太多,嫂嫂们只劝她忍耐,她就只能和姐姐诉苦。直到老侯爷战败,还扣上一大盆污水后,郑老夫人竟劝郑二爷休了吴姨妈,好在郑二爷还算知道些道理,吴姨妈娘家兄长也强势。后来郑老夫人就拘着吴姨妈,不叫她和靖宁侯府走动,直到卫时羡林州大捷后,才放吴姨妈出来。
老夫人心里也怄过气,但也知道自己妹子是个什么性子,就没再计较了。
郑宝珍小小年纪就已经练得八面玲珑的本事,说着从廊州一路上来见到的趣事,逗得老夫人笑个不停。说了许久的话,老夫人才叫吴姨妈带着郑宝珍回去休息。
吴姨妈离开后,老夫人才对杨若禾说:“你姨妈这些年不容易,你多照顾着些。”
杨若禾自然应下。
到了晚上的时候,老夫人带着一众人用饭。卫青杨摇头晃脑地背诵昨日的诗篇,郑宝珍坐在老夫人右手边,恭维话不断,叫老夫人乐的前仰后合。
得知府里有客,萧湘想着那样随意的菜色就不好上桌了,今日就特别注重摆盘。
今天的汤是一道清炖狮子头,用虾肉和肥四瘦六的猪肉,配上一些马蹄和梨肉做出来的,放在一个精致的彩瓷小碗里,彩色描金的小碗配着白嫩嫩的肉丸子,上面放了个绿色的薄荷叶点缀,看着就叫人食欲大开。
还做了道辣椒炒肉,摆盘花了些心思,将切得方正的辣椒和肉片相间排列,贴着盘子摆成个弧形,一边用酱汁画了个屋子下挂着辣椒串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有烟火气。
还有一道姜汁瓜仁,就是黄瓜去皮,斜切成块,用许多姜沫凉拌。摆盘的时候把黄瓜垫在下面,上面缀些姜末,放在白瓷盘里,看着十分清爽。冬吃萝卜夏吃姜,这道菜正合时宜。
另配一道莲子百合汤,用莲子、百合、麦冬、沙参、桂圆和红枣煮的,放了冰糖。
点心是用苹果和红枣去皮去核,蒸熟后捣成泥,加上米粉和蛋黄,倒入定制的苹果模具里,蒸熟后就是苹果形状的点心。
待饭菜呈上来后,吴姨妈看着老夫人面前与众不同的菜品,道:“乖乖,摆的这样好看,是子安又请了厨子了?”闻言,郑宝珍也支起耳朵。
自之前问清楚卫时羡对萧湘无意后,老夫人就再没精神吃萧湘的饭了,后来又想起来,这是个无依无靠的可怜孩子,又尽量多吃一些。慢慢的发现,萧湘做的饭菜必然荤素咸甜搭配均匀,吃一阵下来,并没有觉得肠胃里腻味得恶心,反倒觉得身体康健了不少,果然还是米面养人。
不过除了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旁人都不知晓,当真以为是萧湘做的饭正好合老夫人的胃口了。
见吴姨妈问了,老夫人就笑道:“是啊,子安特意从陵州请的。看这点心,拿我当小孩儿哄呢。”
见老夫人没多说,郑宝珍也不敢问。吴姨妈不清楚里面的官司,笑呵呵道:“是子安孝顺你呢。”
老夫人跟着笑,还夹了点心给郑宝珍,说:“宝珍尝一尝,这点心酸甜,不像别处那样腻。”
郑宝珍尝了,又是一番奉承话:“不愧是羡表哥亲自请来的厨子,确实是不一般。我也只有在姨母这里才能尝到呢。”边说边瞅了自己母亲一眼。
吴姨妈像是被点到什么,一个激灵,木木的问:“这时候了,怎么还不见子安回来?”
“派人和他说过了。现在还没回,应该是有要紧的公事。到明儿再叫他给你请安吧。”老夫人回道。
“诶,诶,不要紧。”吴姨妈自然不敢托大,便是卫时羡后天再请安,她也觉得没什么。
用罢晚饭,卫时羡都还没回来,众人说了两句话,就各自回去了。
卫青柳已经十二岁,待冬天过了生辰,就要搬出六荷院了。本来她和卫青杨都该早搬出去的,只是她三岁时没了父亲,老夫人怕杨若禾心里孤苦,就叫姐弟俩陪着杨若禾。再者卫时羡长久不在家中,只有杨若禾能管教姐弟俩。
回到六荷院,卫青杨去做今日的课业了。卫青柳课业少,早早做了,回来陪母亲说话。
小姑娘大人一般站在母亲身后,说帮母亲通发。
太阳已经落山,屋里下人都退下去了,烛火把母女二人的影子映在窗纱上,一派祥和。
卫青柳一边梳着头发,一边和母亲说:“郑家表姑又过来了,小小年纪满眼的算计,围着祖母,眼睛滴溜溜的转。”
杨若禾拍了下女儿的手,斥道:“你是晚辈,怎能议论长辈。”
卫青柳撇了撇嘴巴,说:“她自己不自重,我如何不能议论了。”
“她生来不易,经营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换做你,可一点都比不过。千万不要再说这话了,叫你祖母听了,心里难过。”杨若禾语重心长,教导自家时而有些偏激的女儿。
母亲这样说了,卫青柳也就不再说人坏话,又说:“过几日赏荷宴,可请了外祖母?”
杨若禾叹口气,道:“自然请了。”
“届时叫弟弟去应付吧。弟弟是世子,不算失礼。您就说您忙着呢。”
“哪能如此呢,叫人说嘴。你弟弟又还小。”杨若禾叹口气,心里觉得疲惫得很。
卫青柳咬了咬嘴唇,狠下心道:“娘总是这样,顾着别人的脸面,顾着别人的嘴巴,可谁顾着您呢。您该多为自己考虑,我和弟弟都盼着您好呢。”
“我如何不好了?”杨若禾盯着镜子中的女儿,眼神有些责备。
卫青柳不敢看母亲的眼神,闭上眼,不管不顾道:“我只知道这些年您不快活。祖母都劝您不用守着了,您还守什么呢!”
“混账!”杨若禾站起来,转过身,一巴掌拍在女儿脸上。
杨若禾性子温和,这么多年从没生过这么大的气,如今打了女儿,不止卫青柳,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伸出手想去扶女儿,又想到女儿说的话,缓了缓胸口的怒气,闭上眼睛,高声道:“来人,扶小姐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