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花房
作者:秦孟和   陵州故最新章节     
    自上回和绣云一起摘过荷花后,萧湘就和她熟了起来。
    绣云在花房做事,说花房常有花快败了的时候,就剪掉扔了,叫萧湘他们可以捡一些拿回去插在瓶子里。
    这天吃过午饭,萧湘就和孙娇翠娥一块儿去了。
    现在正是下人们吃过午饭去歇觉的时候,花房里只有绣云在等着她们。
    翠娥将带的零嘴递给绣云,绣云欢喜接过,带着她们去捡花。
    花房里种的自然是娇贵的花,还有一些主子们喜欢的也种在这里,待冬天的时候也能供着。
    走在里头,孙娇咂舌,和萧湘咬耳朵道:“从前只知道陵州将军府已经了不得了,到了京城才算是开眼。果然还是京城好啊,要是能一辈子待在这儿也挺好。”
    孙娇和翠娥要捡花枝,萧湘只想摘了花瓣做菜。夏天本就炎热,装着琉璃花窗玻璃的花房更是热,几人找了通风避光的地方,蹲在一处,一边闲聊,一边在剪下来的花枝里轻手轻脚的挑拣。
    卫青柳今日学堂休息,在南山院用过午饭,想着早上看见母亲屋里的海棠摆了许久还没换,就特意来花房挑一盆。
    刚绕过一大盆结着花苞的昙花,就听到茂密的月季后面似乎有人说话。
    正是花了几天功夫刚把事情打探清楚的翠娥,压低声音给孙娇和绣云讲了其中缘由,正在感叹。
    翠娥压着声音道:“就说怎么可能是老夫人为难人,原来是这样子的。也不知道里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叫大夫人那么好脾气的人都狠心不和娘家来往了。”
    孙娇点点头,也说:“还以为富贵人家天天过的都是神仙日子,原来也有这么多不平事。”
    绣云把头凑过去,低声应和:“谁能没个烦心事呢。不过大夫人也太大胆了,没听说那个女儿成亲了,敢不和娘家的来往的,总得有人撑腰不是。”
    “那可不,从没听说过这样行事的女子呢。世子和大小姐还小呢,过两年大小姐就该说亲了,要是碍到名声可不好。”翠娥感念大夫人买下她,也珍惜在侯府的活计,当差十分认真,平日也从没有什么背主的心思,只是熟了之后发现,她这嘴巴实在是有些碎了。
    这话叫月季后面的卫青柳登时大怒,随侍的花房管事吓得跪在地上,跟在她旁边的丫头正要出声训斥,就听到又有一个人厉声道:“便是女子也该去留由心。而且大夫人是问心无愧的人,又何等聪慧,能不知道世人本就苛责女子多过男子,苛责儿女多过父母,苛责母亲多过父亲?可见她受的苦连坚韧之人都承受不住。她已经因为人女为人母受尽非议,我们同是女儿家,怎么能这样说话!”
    这话叫卫青柳止住步子,也消了许多火气,抬手止住管事和丫头说话,又听见方才碎嘴的人道:“我错了,萧湘,你别气。你也知道,我没坏心,就是嘴巴碎了些。”
    知道素蛾才十五岁的年纪,萧湘叹口气,说:“背后议论主家本就不好,何况还是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连想都不能想。”
    素蛾缩着脖子点点头,讨好道:“我给你摘花。”然后手脚麻利地帮萧湘把月季花瓣摘下来,装在萧湘带的布袋里。
    原来这就是三叔带回来的萧姑娘。卫青柳心道。
    大人的事情,老夫人和杨若禾都避着她,此前她没有见过萧湘,只知道三叔从陵州带回来个厨娘,还叫祖母误会了。
    这样高洁的脾性,怪不得会叫祖母误会。卫青柳的脾气也怪,来得快去得快,眼睛瞥了一眼管事和丫头,转身就出去了,两人忙跟上。
    走出花房,管事满头大汗向卫青柳请罪。卫青柳抬着下巴,道:“妄议主家自然该罚,自去禀周管家,那几个人和你,一并罚一个月月钱。”
    这罚的并不重,管事忙磕头谢大小姐。卫青柳叫他挑一盆昙花送到六荷院,然后转身就走了。
    丫头走在卫青柳身后,低声问:“那个后来说话的又没错,怎么一起罚了?”
    “笨,都罚了就她没罚,别人要怎么看她?”卫青柳道。
    丫头一愣,没想到那个人面都没露,竟叫大小姐有些好感,又笑道:“大小姐思虑的周全,真是长大了。”
    “什么长大了,这话是你能说的?看我不打你。”被丫头打趣,卫青柳红了脸,侧过头娇嗔道。
    两人回到六荷院时,杨若禾已经睡下,卫青柳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花房管事送走卫青柳后,拐回来将几人斥责了一番,几个人羞愧难当,尤其是翠娥,满脸通红憋着眼泪。在得知自己被罚了一个月月钱,还有绣云、孙娇和萧湘都一道被罚了,翠娥十分羞惭,在管家走后连连向几人道歉。
    见她恨不得拿自己的钱补给几人,可萧湘的月钱不是她能承受的,萧湘安慰道:“不算什么大事,也给你长记性了。”
    见翠娥还要说什么,萧湘扬了扬手里的布袋,道:“好了,摘了许多花瓣,回去做花饼吃。”
    翠娥只好把话咽回去,心里很不是滋味,想着该如何补偿几人。
    月季花瓣洗干净,控干水分,加上许多白糖揉搓,放一点酒去涩味,揉搓后拌上蜂蜜腌制一会儿,就是做好的花馅儿了。
    把花瓣拌上白糖捣碎的,加上许多蜂蜜,就成了月季花酱。
    用猪油揉了酥皮,包上花馅,在烤炉里慢慢烤,阎婆子见了,阴阳怪气地又说了两句闲话,萧湘一概不理。
    酥饼太腻,萧湘只做了几个给孙娇他们吃,晚饭的话,萧湘做了个煎饼,花瓣撕碎,打两个鸡蛋,放盐、胡椒粉和自己磨的五香粉,加上面粉,加水和成糊。锅里油热后倒入,煎的两面金黄带着月季的清香。
    还做了个养生粥。用木薯粉加上月季花酱,添入开水搅拌,把煮出的木薯团子盛出,切成小块备用。锅里烧水,把银耳煮出胶,放一点红枣和冰糖,加入牛乳,再把木薯月季块倒进去,最后上面撒一点干桂花。
    晚间不能吃太凉的,不然过凉水冰镇一下,当晌午的冰饮子正好。不过老夫人养生,萧湘却没顾忌,就在井水中冰了一些留着自己吃。
    这做法叫王师傅看着稀罕,忍不住问道:“花儿还能这样吃啊?”
    “是啊。”萧湘一边忙活一边道:“用玫瑰就更好了,但花房里玫瑰不多,做不了这么些。”
    “萧姑娘小小年纪会这么些东西,真是厉害。”王师傅以前还觉得萧湘的厨艺不错,但不能算是一绝,后来发现她的新奇点子层出不穷,见都没见过的,就越来越佩服萧湘。
    “看书上写的,就试一试,还不错。”萧湘笑着推托,只说自己是从杂书上看来的。
    “还是读书好啊。”王师傅感叹一声。
    萧湘爱吃面食,这几天又馋起烩面来,下午空闲的时候就揉了一些。这个王师傅倒是认识,说是拉面,萧湘笑了,说这可和拉面不一样。然后她就多做了一些给王师傅。
    阎婆子看见了,又阴阳怪气,说:“成天拿些小恩小惠收拢别人,也不知道操的什么心思。”
    急脾气如孙娇,都已经习惯了,连白眼都懒得翻了,直接无视。萧湘却笑了,难得脾性上来,接话道:“这话倒叫我想起来了,过两天就是七月七,我买些瓜果咱们一块儿乞巧吧。我没过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弄,还劳婶子们搭把手。”
    赵婆子等人听了,笑呵呵的应下来,又问:“萧丫头,怎么没过过七月七啊?”
    “我娘去得早,没人张罗,只见别人家弄的热闹,我们家一向是凑合过的。”萧湘解释道。
    她鲜少在厨房说自己的身世,只说父亲以前当过兵,后来去了,将军请她来京城做饭,给的月钱多,她就来了。众人只当她要赚钱养家,还劝她花钱仔细点,原来她这般孤苦。
    赵婆子欷歔一声,又问:“你家里有兄弟姊妹吗?”
    萧湘摇摇头,面上没有丝毫自怜自艾,大方道:“只我一个。自己赚来自己花。”
    这话叫怜惜她身世的人都笑了,有夸她看得开的,也有劝她好好打算的,萧湘只笑着听。
    又有婆子见萧湘样貌好,脾性好,即便自己没有合适的,也总能帮忙拉拉线,就问道:“可许人家了?”
    这话叫孙娇紧张地看了眼萧湘,陵州地方不大,当初的事情她也听说过好几回。
    却见萧湘大方笑着说:“没呢,还在孝中呢。”
    “咱寻常人家不计较那么多,回头我给你留意着。”那婆子十分热络地说。
    萧湘只当做玩笑应下,反正许不许是她自己的事情。
    “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啊?”这婆子扒拉自己子侄,开始算起来。
    “能找个什么样的?克父克母的孤星,还想挑拣别人呢,真当自己是什么大家小姐了。”阎婆子撇嘴,声音极大,故意道。
    这话叫萧湘沉下脸,不等她说话,孙娇就扭过头,怒目盯着阎婆子道:“你这老虔婆,我忍你许久了。天天只会偷奸耍滑,咧着没牙的嘴满口喷粪。也不撒泡老尿照照自己,看你家那点能比得上萧湘。萧湘可是官家小姐,圣上钦封的三品将军!你算个什么玩意,看萧湘脾气好,叫你蹬鼻子上脸了!”
    原本阎婆子自己心思不好,就想着别人和她是一样的,以为萧湘也是想攀上侯爷,又见萧湘貌美,就时常说些怪话讥讽她。万没想到萧湘竟是官家小姐,叫她魂儿都惊飞了,再不敢说什么,自己找个角落躲着,不敢再看萧湘一眼。
    这话叫众人都静了下来,心里诧异的很,原来萧湘是三品将军家的小姐。
    见孙娇比自己还气的样子,萧湘反倒笑了,拍了拍孙娇的背,示意她消气,又对阎婆子说:“念在一块儿做事的,不好伤了和气叫旁人为难,我从没与你计较过。但我父亲是亲手斩了女真的元帅才为国尽忠的。你这话我会禀报管家,请主家罚你。”
    说罢又对震惊的众人说:“叫大家看笑话了,过两天我再炸些巧果给大家吃。”
    王师傅反应过来,忙接过萧湘的话,说:“你这孩子,这么客气做什么。这么着,我多做些点心,七夕咱们一道热闹热闹。”
    萧湘自然应下。众人跟着说了两句,就又各自做各自的事情。
    那个要给萧湘说亲的婆子凑过来,低声说:“萧丫头,你爹是三品的将军呐。”旁人的人都放轻了动作,支着耳朵听她们说话。
    萧湘一边擀面片,一边点点头,说:“我父亲生前的功绩,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婆子忙点了点头,说:“我懂,我懂。”又问:“那你怎么来做帮佣呢?”
    萧湘将面片递给孙娇,叫她封上一层油装在盘子里,然后道:“侯爷对我有恩,说叫我为老夫人的事情试一试,我就来了。”
    “哎呦,真是个好丫头啊。”婆子又感慨两句,说了两句恭维话,见萧湘不是很热络,就回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吃过晚饭,萧湘就和孙娇回去了,孙娇低着脑袋,问萧湘:“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这话叫萧湘笑了,摇摇头,说:“没有,我很感激你维护我。”
    听萧湘这么说,孙娇又不好意思起来,她也觉得自己说的没错,就是见大家都恨不得扒着萧湘的过往细细盘问,才后知后觉,以为自己又给萧湘添麻烦了。见萧湘这么说,她就放心了。
    两人回到屋子,各做各的事情。
    卫时羡回到京城这一个多月来,可谓是奔波劳碌周旋于公务之间,既要熟悉左神策军的事情,要叫底下的人服他,又要和上司同僚往来,还得应付别的许多人,时不时又得皇帝召见。
    这天他应邀,去了下属家吃满月酒,回来的时候又是夜里了。还没吃什么就被众人起哄灌了许多酒,脑子有些迟钝,胃里不太好受。
    又想起这么多年来,能叫他安心的时候 都是和萧湘在一起。心思又回到陵州的数个夜晚,他就叫小厮去厨房给自己端碗面来。
    周管家揣摩了一下午了,终于等到卫时羡回来,犹豫着到慎思院请见。
    卫时羡拿手支着头,脑袋有些混沌,传周管家进来,问他有什么事情。
    周管家揣测着主子的心思,道:“今日花房管事来报,说大小姐碰到几个下人嚼舌,罚了一个月月钱,萧姑娘也在其中。”
    提到萧湘,卫时羡不解,坐直身子,问:“她说了什么?”
    “萧姑娘正与那几人在一起,只斥责了她们几句,也叫大小姐碰到了。”花房管事和他说的时候,他忙问的详细些。周管家觉得,侯爷的心思,他比老夫人都看的更清楚,但侯爷明显不愿旁人知晓,他考虑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来禀报。
    “嗯。”知道萧湘的脾性,卫时羡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见卫时羡不再说话,周管家就退下了。走出慎思院后摸了摸头,又怀疑自己到底猜对了没。
    提到萧湘,卫时羡想起来,自上次荷花池之后,四天时间,卫时羡就再没见到过萧湘了。摸了摸或许是因为吃酒,而胡乱跳动的心口,卫时羡叹了口气。
    这时小厮提着食盒进来,放在桌上,卫时羡摆摆手,叫他不用伺候。自己伸手拿过食盒,掀开盖子一看,是碗烩面,卫时羡的手顿住了。
    自陵州之后,一个月又二十一天,他也再没好好吃过萧湘做的饭了。这颗乱动的心,跳的更加疯狂了。
    平日里公务繁忙,他没空闲去细细琢磨,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每回夜深回去,就想到在陵州时吃过的面,心里如猫挠一般,就安慰自己道,人正在他府上,不必着急。
    叫母亲逼问那一回,他心里惆怅很久。荷花池边那次遇见,他才明白过来,他和萧湘之间,从第一次见面起,就十分客气,除了“多谢”,就是“无事”。
    这种情形,叫他该怎么破局?
    兵法云,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
    可他也不清楚自己是可胜还是不可胜。
    想到这里,卫时羡心道,乱而取之,总得先叫这形势变动起来,才能寻到破解之法。
    下定决心,卫时羡放下筷子,找了个借口,起身就到厨房去。月色比廊下的灯笼还要明亮皎洁,挂在宁静的夜空中,卫时羡脚步比心跳还要雀跃,也不理身后跟着的小厮,带着难以自禁的微笑朝厨房去。
    到了厨房,推开半掩的门,卫时羡的笑霎时僵在脸上。
    萧湘不在,想来也是,她又不用值夜,不在才是正常的。只有王师傅,正端着一碗面在吃,是和卫时羡一样的烩面。灶台上的大锅还冒着热烟,旁边放了个盘子,盘子里摆着几片面胚。
    见卫时羡过来,王师傅十分诧异,忙放下手里的碗,站起来行礼,满嘴的油叫他脸红,讷讷道:“侯爷,这……这是萧姑娘自己买面做的……”
    也不顾王师傅的解释,卫时羡转身就回去了。到慎思院,看到坨了的一碗面,夹了两口,就没心思吃了。看着门外的月,笑自己真是喝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