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中元
作者:秦孟和   陵州故最新章节     
    过了几日,就到了中元节这天,萧湘只告诉众人,说老夫人准她今日休息一天,做了早饭就回去了,孙娇他们自然也闲着了。众人也不怪,毕竟他们每个月都有休息的,萧湘他们可是天天得给老夫人做饭。
    到了时间,萧湘按照卫青柳说的,跟着卫青柳的丫头坐在后头的车上,这丫头叫青凝,得了卫青柳的嘱咐,客气地给萧湘倒茶,萧湘道声谢,然后接过。
    青凝又给萧湘解释道:“本来小姐想请您和她坐一起的,因老夫人也邀了别家几位夫人一道同行,怕您觉着不合适,就委屈您同我一块儿了。”
    萧湘明白,自己这客不是客,仆不像仆的身份,确实有些尴尬,就笑道:“没什么,我觉得很好。”
    这边郑宝珍故意拉着卫青柳说了许多话,目送她上了马车,见她车里只坐了她一个,心里冷笑,心道再是请过来的,也做的是下人的活,哪能和主子们在一起。又娇羞地抬起头,看了眼骑马陪在老夫人马车旁的卫时羡,目光停留之久叫卫时羡都回头看了她一眼。
    见卫时羡终于看过来,郑宝珍红着脸低下头,上了马车,和自己母亲坐在一起。
    “怎么在外面站了那么久?”吴姨妈问道。
    “和柳儿多说了会儿话。”郑宝珍随口道。见女儿不想说话,吴姨妈也不敢再问。
    马车摇晃了许久,才到了地方。大承恩寺依山而建,主殿就建在山脚,方便了一众人。
    今日来大承恩寺的人很多,卫时羡刚扶着老夫人下了马车,就有几家夫人带着女儿孙女过来。
    夫人们都和老夫人请安寒暄,年轻姑娘们请过安站在一旁,红着脸去看卫时羡。被瞧的有些不耐烦,刚想走开的时候,被母亲瞪了一眼,卫时羡只好乖乖站着。
    幸好有几家是家中的男子也陪着来的,见到卫时羡都上前打招呼。卫时羡如蒙大赦,忙走过去寒暄,叫老夫人瞪了他好几眼。
    见这么多家都一起参加法会,郑宝珍心里冷笑,也不知道打的都是什么主意,忙往老夫人身边站了站。姑娘们相互行礼的时候自然看到了郑宝珍,已经打了一番机锋。
    老夫人见郑宝珍过来,向众位夫人介绍了一番,夸这侄女十分孝顺懂礼。夫人们跟着夸了两句,姑娘们又相互看了看。
    这边的风云萧湘并不知道,从马车上下来,就隔着马车和各色人们,看到了大承恩寺。大承恩寺建的古朴大气,拾白玉石铺的阶梯上去,先是几丈高的三道山门,上面朱笔分别写着,断惑证真、无住生心和佛光普照。
    跟着夫人们往上走,走过三门殿,萧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台阶并不长,偏就叫人觉得走了很久。
    到了寺门,门口两只石狮子看着十分威风,红墙朱瓦,上面的牌匾有半扇门那么大,提着“大承恩寺”四个大字,此时大门洞开,有穿着僧衣的沙弥在门口等着,见到来人便唤一声佛号。屋檐耸立在天空之上,仿佛与后面的山融在一起,又仿佛比那山还巍峨。
    见到这样的气派,本就低调的萧湘又把神情收敛了许多。
    进到大承恩寺内,走过天王殿,就是大雄宝殿,殿内设了法会,最前方放了几个蒲团,主持大师还没来,没有人坐,底下坐着许多披着袈裟的僧人,手里转动着佛珠,闭目默念经书。
    各家派了人去点自家的灯,而后跟着沙弥的引导,在僧人后的空蒲团上坐下。
    见状,萧湘找到一个沙弥师傅,道明来意,沙弥就请她跟着来。
    绕到大雄宝殿后面的空院子,放着许多架子,上面置满油灯,油灯底下压着生辰八字。
    防止走动的人碰到油灯,故而这架子没有放在大雄宝殿,而是等点过灯,众人也都坐下后,在主持大师出来之前,搬到殿内。
    来点灯的大多都是男子,但今日不同,许是因为卫时羡过来点灯,所以也来了许多小姐,郑宝珍也在其中。
    小姐们叫人等了许久,才等到卫时羡过来,忙款款走出,不约而同的找卫时羡偶遇,到了却发现叫人抢先一步。
    原来见萧湘跟着沙弥出来,卫时羡也忙和老夫人说去点灯,老夫人自然同意。他刚走出来就碰到个帕子丢了的闺秀,问他可见着自己的帕子,卫时羡说声没有,忙快步走开。又走了两步,又叫一个小姐拦住说是请安,卫时羡点点头,转身离开。
    如此一耽搁,他到空院子的时候,萧湘已经在沙弥引导下找到了自己设的灯盏,正是萧湘父母三人的生辰。
    萧湘虔诚地接过火折子,点着三盏灯,双手合十念了一段特意背会的心经,默祷三人能托生在好人家,顺遂平安地过上一世。
    卫时羡到的时候,正看见萧湘闭着眼睛默念的样子,烛火映着她的脸庞沉静柔美,像是观音手中最美的那朵金莲。不欲打扰萧湘,卫时羡跟着沙弥点了自己父兄的灯盏,再转身时,萧湘已经离去。
    望着萧湘刚刚站过的地方,卫时羡心里叹了口气,只好回大殿中。
    刚转过身,就碰到了人,听见“哎呀”一声,卫时羡忙拱手道歉。低头一看,竟是自己的表妹,郑宝珍。
    郑宝珍早早的就到了,眼看着卫时羡盯萧湘出神的样子,郑宝珍心里愤恨不已。趁着卫时羡点过灯又回望的时候,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这才没叫他察觉。刚站好,就叫卫时羡转过身碰到了头,忙软下身子装作被撞晕的样子,想叫卫时羡来扶她,哪知卫时羡拱手道完歉之后,看到是她,就往后退了一步。
    郑宝珍如遭雷劈,本来要扶额头的手,往下扶住了心口,隔着帕子揉了揉,然后又羞的满脸通红,侧过脸露出一段脖颈,道:“表哥可否扶我一下。”
    卫时羡自然看到了她手上的动作,守礼地扭过头,心道方才碰到的感觉不像是那个地方,压着心中的疑虑,道:“这于礼不合。表妹身体如何,我叫你的丫头来扶你。”
    这时候已经走来一些闺秀了,郑宝珍只能慢慢的起身,眼里噙着泪花,轻咬着嘴唇,抬头看了卫时羡一眼,又低下头,轻声道:“无碍,莫麻烦表哥了。”
    卫时羡点点头,道:“无事就好,以后不要再站到人身后了。”说罢大步就走开,从另一边绕过去了,也不理来的小姐们。
    万没想到卫时羡竟完全不搭理她,郑宝珍暗自咬牙。
    扑空的小姐们眼睁睁看着卫时羡走开,只能盯着郑宝珍,一个小姐看了眼镇国公家的小姐,道:“郑小姐倒是来的挺早的,在侯府里问好时间了吧?”
    另一个小姐跟着道:“瞧方才郑小姐身子好像有些不适,如今眼眶都还红肿着,这样迎风落泪的样子可真叫人心疼。”
    郑宝珍也不恼,眼睛含着笑,从这些小姐的脸上一一看过,最后落在镇国公家小姐的脸上,道:“秦小姐,您不知吗?赵小姐在那边点灯呢。”
    吏部尚书家的孙女赵如芳,是老夫人亲自下帖子请了赵老夫人一块儿来法会的,这其中什么意思非常明显,虽然叫老夫人下帖请的还有几家,但就数赵如芳的身份最高。而镇国公家小姐秦云,可不在其中。
    也是巧,赵如芳为了做个样子,并没有去打听卫时羡的点灯的时间,而是去了另一边的空院子给自家人点长生灯,这就刚巧碰到卫时羡了。
    秦云的脸一下子就变了,复而又提上笑意,看了一眼郑宝珍,道:“是么,也是许久没见了,咱们去找赵小姐聊会儿吧。”说罢带着几个人就走了。
    旁人也不傻,听明白什么意思,忙跟着走了。
    秦云还没走到院子,就看见赵如芳站在连廊的拐角,正和卫时羡说话,脸上飞着薄晕,用帕子捂住嘴巴,轻轻地笑着。落在秦云眼里就是一副做作的模样。
    被赵如芳拦住也是无奈。
    原来赵如芳早就点过灯回去了,老夫人才知道原来长生灯和往生灯不在一处,叫赵如芳帮忙去和卫时羡说一声,这意思再明显不过,赵如芳自然应下。
    打听到卫时羡从这边的院子绕过来,忙站在连廊上等着,碰到卫时羡就说是老夫人叫她来的。卫时羡只好停下来听她说话。
    赵如芳并不说老夫人叫她来做什么,先是说起了之前的赏荷宴,说靖宁侯府的荷花开的真好,还说自己题了一首诗,后来又改了改,念出来问卫时羡如何。
    卫时羡面无表情回道:“卫某并不通诗词,叫赵姑娘见笑了。”
    哪想到看着这般文质彬彬的人竟然不通诗词,赵如芳的笑都停顿了一下,忙道:“您少年出征,又长年奔波,日理万机,自然没空读这些闲书。”
    “诗词怎能算闲书。陛下都号召百姓识字通晓道理,识文断字是极好的本事。”卫时羡本意是打断赵如芳的话。
    没想到赵如芳先是愣了一下,又捂住嘴巴娇羞地笑起来,以为卫时羡是在夸自己。
    卫时羡不懂她在想什么,径直问道:“不知我母亲有何吩咐?”
    “老夫人叫我带您去点长生灯,请您跟我来。”赵如芳眼睛扫到走来的秦云,向她递了一个得意的眼神,然后弯着白皙的脖子,对卫时羡说。
    “不必,寺中沙弥知道生辰八字的摆放,我请小师傅帮忙即可,劳赵姑娘辛苦告知。”卫时羡拱手向赵如芳道谢,然后忙转身拉着一个沙弥叫他带路。
    被卫时羡的做派弄的愣住,赵如芳又极要面子,捏着帕子的手动了动,也没出声唤住他。
    这时候秦云走过来,慢悠悠道:“赵小姐在这儿呢,叫我好找。”
    “不知有何事叫秦小姐来寻我?”赵如芳回过身,端正了站姿,看着秦云。
    秦云走得急,出了些汗,用帕子扇了扇风,道:“没什么,就是特意叮嘱赵小姐,中元鬼门开,小心小鬼难缠啊。”
    “你!”听懂秦云话中的讥讽,赵如芳气的胸脯欺负,又不愿意当着人面和她歪缠,瞪了她一眼就走开了。
    秦云站在原地,等着卫时羡点过灯再回来,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只好愤愤离开。
    卫时羡点过灯又绕远,从一条僻静的小路走过,路过大雄宝殿的后墙,正看到萧湘一个人坐在墙荫里乘凉,坐在凸出的墙基上,歪着头靠在朱红的墙壁,闭着眼睛在假寐。
    因一番周折烦躁一时的心忽而静了下来,又忽而跳动起来,卫时羡屏着呼吸走过去。发出些脚步声叫萧湘听见,睁开眼睛看来。
    “萧姑娘怎么在这儿待着?”卫时羡走过去,也靠在墙上问道。
    “住持大师还没到,殿里人太多,闷得慌,就来透透气。”萧湘说罢,又歪着脑袋打趣道:“侯爷怎么也来这里,可是叫蝴蝶扑的无路可走了?”
    没想到那些事叫萧湘看见了,卫时羡十分尴尬,轻咳了一声,道:“殿里太闷,过来乘凉。”
    萧湘低着头轻笑,也不拆穿他。
    萧湘体谅卫时羡可能找个地方图清净,也没说什么。卫时羡觉得这样的景象正好,叫他心里十分安宁,也没开口欧说话。
    两个人安静得待了一会儿,听见殿里传来几声木鱼声,知道是法会要开始了,忙起来到殿里去。
    萧湘靠坐的有些久,腿有点麻,站起来了时候踉跄了一下,卫时羡忙扶住她的胳膊。
    萧湘一个后世人,不觉得有什么,道了声谢,就起来了。卫时羡觉得手心布料的触感拂到了他的心上,怔了一下,叫萧湘又喊了一声,才回过神,道:“你先过去吧。”
    萧湘这才反应过来,点点头,就走了。
    过了一会儿,卫时羡拈了拈手指,才走过去。
    住持大师已经坐到前面,一旁的僧人敲了敲木鱼,众人安静下来。萧湘捐了香油钱,点了灯,沙弥给她留了位置,她忙找到自己的地方坐下,正坐在卫家的后面,前面就是卫青柳。
    过了一会儿,卫时羡也进来,在老夫人旁坐下。
    众人不再说话,开始聆听住持大师讲佛。
    萧湘穿的朴素,旁人都没留意她。郑宝珍看到两人一前一后进来,垂着脑袋咬着嘴唇,气得脸都青了。
    吴姨妈瞧见女儿的脸色,有心问怎么回事,又怕叫旁边的老夫人听见,只能担忧的时不时看一眼女儿。
    住持大师先讲的是心经,诸佛经里最短的一部,也是大乘佛教的第一经典。萧湘来之前看了这个,还能听懂一些,后面的就不太明白了,心道看来自己没有佛缘。
    讲了一个多时辰的经,到了晌午,住持念了句佛号,先离去了。
    小沙弥引着各家吃了素斋,在厢房歇息一会儿。
    老夫人常年身子疲弱,如今才好一些,今天坐了半天,也累得很,吃了一点东西,就去睡了。
    卫青柳和杨若禾在一间屋子,得母亲同意后,叫青凝把萧湘带到她那儿休息。
    这时候萧湘吃了饭就找个地方歇着,叫青凝找了一圈。跟着青凝到厢房的时候,卫青柳已经睡着了,杨若禾还在给女儿打扇。
    见萧湘过来,杨若禾本想起身给萧湘挪个位置,叫萧湘止住,道:“您歇着吧,我歪会儿就好。您不用在意,在外头本就不便,我成日这样也习惯了。”
    寺院的厢房简陋,只有一方床榻,和一张桌子并两把椅子,桌子上放了茶壶茶杯,也只是粗瓷。
    毫不客气地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顺了这一路来的暑气,萧湘就坐在椅子上,枕着胳膊睡会儿。
    女儿的脑袋压着她的衣服,杨若禾本就不好起身,见萧湘一派自如的样子,只好歉意的笑了笑,继续给女儿打扇。
    夏日的烈日挂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上,知了躲在树荫里发出阵阵蝉鸣,主子们都到厢房睡去了,下人们聚在阴凉的地方歇会儿,到处都是一片瞌睡的模样。
    卫时羡以为萧湘也会找个地方休息,绕了僻静的地方找了一圈,并没有看见她,叹了口气,一转身,却是碰见个人。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