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离开
作者:秦孟和   陵州故最新章节     
    到了第二天,萧湘一大早就来到了南山院。
    卫时羡前一晚已经向老夫人说过,气的老夫人打了他一回,见儿子垂着脑袋跪在自己面前,老夫人又叹口气,才说帮他留一留萧湘。
    故而丫头通报后,老夫人忙请萧湘进来。
    但她还没来得及劝,萧湘就跪在老夫人面前磕了个头,再抬头时眼里已经满是泪水,就这么看着老夫人,一言不发。
    老夫人又叹了口气,亲手去拉她,忍着心里的难过,道:“好孩子,外面的流言不过是风一样,刮一阵就过去了。咱们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哪用理会他们呢。你……你忍心看我老婆子食不下咽吗?”
    萧湘不愿起身,拉着老夫人的手,道:“您待我好,我都知道。您说的我也明白。我自己并不是在意流言的人,可我无法忍受别人指责我父亲。就算流言如风,可一旦留人话柄,我便再没脸见我父亲。我已将自己的食谱整理成书,交给了王师傅。请您见谅。”
    老夫人再没话可说。
    流言如虎或如风,端看人在不在意。
    萧湘把萧家三人的生活背负在自己身上,不敢也不愿做一丁点辱没萧家的事情。若如先前一般也就罢了,可卫时羡一旦露出丁点,旁人都只会指责是她不端庄,才会惹来卫时羡的青眼。
    且不说萧父的名声。萧湘自己是个坦荡的人,若知道两人间有些不清不楚之后,还留在侯府,便是违背了她自己。
    这不是萧湘愿意要的。故而即便她承太多卫家的情,也不能留在卫家。
    古有门客怀疑孟尝君在饭菜上轻待他,孟尝君端出和他一样的饭菜,门客羞愧而自尽。
    许多东西高于性命,不是糊里糊涂就能过下去的。
    说到底是自己儿子思虑不周。虽然心里尊重萧湘,却先做出不清不楚的举动,没有说明就把人带了回来,又不避嫌,将人置于两难境地。
    名声杀人。
    老夫人无法再留,就拿出些银票,交给萧湘,萧湘推拒不愿收下,老夫人就说:“你收下,便是承老婆子的情,今后若还能再见,你就是我半个女儿。若不收,我就当从不认识你这个薄情的人。”
    萧湘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流了下来,接过老夫人给的银票,拉着老夫人的手,叮嘱她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又拿出了一样东西,道:“这是那个孙丫头的身契,我一并给你了,你有个伴,我也放心。”
    萧湘又红着眼睛接过。
    老夫人又说:“你何时回去?我叫人送你。”
    这回萧湘不说话了,老夫人叹口气,知道萧湘这是不愿意叫侯府的人送她,只好说:“你走之前,总得和我说是怎么回去的。回去后再来封信,叫我放心。”
    萧湘点头应下。
    老夫人心里难过,也不多留萧湘,忍痛叫她走了。
    萧湘已经连夜收拾好东西,辞别老夫人后,也不再多留,带着并不多的行李,就走了。
    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心道没有同卫青柳说,也不知道这丫头会不会难过。
    孙娇也回头看着侯府,心道这几个月真是如一场梦一样,竟就这么离开了。
    初来时管家给两人准备的东西太齐全,所以收拾的只不过是自己的衣物用具,至于吃食已经连夜送给了翠娥。两人的行李其实并不多。
    两人回陵州太不安全,萧湘想着得费些时间找个镖局。就先带着孙娇找了家客栈落脚。
    从陵州跟着萧湘来到京城,孙娇已经觉得不可思议了。后来能和侯府的小姐少爷在一块儿玩闹,更是像梦一样。再是如今,一夜之间不明不白就离开了侯府,又要回陵州,孙娇不知该从何理清。
    只好坐在桌边,欲言又止地看着萧湘,想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又觉得不该问。
    看出孙娇的欲出又止,萧湘也想要解释,但是那种事情不好说出口,萧湘也不愿意说。思及孙娇十分喜欢京城的繁华,就说:“咱们得费些时间找个靠谱的镖局,你若是喜欢京城,咱们就再玩些时候,不着急。”
    见萧湘不想说,孙娇也没有再问,点点头,说:“好,不急。”
    她不再问,让萧湘松了口气。然后把她的身契递给她。
    孙娇拿着这薄薄的一张纸,恍惚间甚至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东西。待看清了上面的字,她手有些抖,抬起头看着萧湘。
    萧湘说:“好了,以后你就是自由身了。回陵州了,咱们再改下户籍,就是平民了。”
    “萧湘,你真好。”孙娇突然站起来,抱住了萧湘,把脑袋埋在她的脖子里,眼睛有些湿润。
    摸了摸她的头,萧湘道:“那是自然。咱们快去找镖局吧。”
    也是昨晚她没考虑清楚,孙娇是家生子,和她不一样,身契在侯府。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跟着她走了,在主家看来像什么样子。幸好老夫人把孙娇的身契给了她。
    孙娇抹了抹眼睛,点点头,放好东西就跟着萧湘出去了。
    问过店小二,两人选定几个目标,就先去问了一个。
    武威镖局在燕京颇有名气,离他们客栈也近,萧湘就先去这家问一问。问了几个路人,才找到这家镖局。
    见是两个年轻的姑娘,掌柜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算账。一个伙计走上前来招待。
    萧湘并不计较,向伙计点点头,说明了来意。
    听是要往陵州去,伙计就说:“这事方便,如今往陵州去的车队多,您看您什么时候要去?”
    萧湘看了眼孙娇,思索了下,说:“半个月后吧。”
    伙计想了想,半个月后正有往陵州去的货,就要让萧湘付定金。
    萧湘没有动作,先笑了,说:“不急,先问那天是什么货?走的是什么路?跟的镖师都有谁?”
    没想到萧湘年轻,却这么细心,伙计收起轻待,道:“送的是丝绸布匹,走的自然是官路。货物贵重,我们有名声的镖头就跟了五个,还有十五个镖师。”
    既然是跟着二十个人,看来护的货物十分贵重。
    想了想,萧湘就说:“这货物贵重,反倒招人眼,我们还是换一趟吧。”
    这话叫在算账的掌柜都抬起了头。
    伙计也没料到萧湘听了送镖的人手,反倒更不放心,心里有些纳罕,就说:“姑娘放心,这条路我们走惯了,从来都是平平安安的。这次不过是主顾要求的,不然哪用得着这么多人。”
    萧湘也不和这伙计争辩,只说:“我也是为你们考虑。先父是刚受陛下封号的将军。我此番也是要往父亲旧故那儿去。若有差池,只怕叔伯们问下来,叫你们受累。”
    没想到这穿着棉布衣裳的姑娘看着朴素,竟是个官家小姐。伙计都愣住了。掌柜忙放下账册,走过来,拍了下伙计,才叫他闭上张大的嘴巴。
    而后掌柜拱了拱手,道:“伙计失礼,叫姑娘见笑了。”
    萧湘微微摇摇头,说:“无事。”
    掌柜叫伙计到一边去忙,自己亲自坐下和萧湘交谈,也不问一个官家小姐为何不叫下人侍卫护送,毕竟萧湘衣着朴素,又说是“先父”,或许也是战事中新封的将军。
    故而掌柜只是问:“姑娘要往陵州哪里去?我们也好安排。”
    这是要打听萧湘去的是哪个大人府上,萧湘也不恼,只说:“自然是陵州城了。”
    不想掌柜继续问下去,萧湘就接着问:“近一个月可有合适的,叫我二人跟着去?”
    见萧湘不欲细说,掌柜也就不再问下去,拿出册子翻了翻,果真找到一个,就对萧湘说:“正有一个,是十一月初的,送的东西也不多,却是我们一个极好的镖头跟着的。”
    萧湘点点头,就定下这个,然后付了定金,就要回去了。
    掌柜又叫住她,委婉道:“有句话得提醒姑娘。这行走在外到底不知太不太平,姑娘还是得带个帷帽。”
    这确实是提醒萧湘了,眨了眨眼,才点点头,谢过掌柜提醒。
    而后掌柜将两人送出去后,回身交代伙计将她二人安排好。
    伙计挠挠头,说:“虽然是官家人,但又不是什么大单子,哪用您这么上心?”
    掌柜拍了下伙计的头,说:“蠢笨。陵州的将军如今还活着的,哪个不是升了多少又管着要职?陵州刚起来不到一年,个个都是生面孔,又叫龙虎镖局抢了咱们的先,总镖头正愁着呢。”
    伙计这才明白过来,说:“您是说这姑娘的叔伯是陵州的官?”
    掌柜点点头,不再多说,叫伙计好好安排去。
    出来走一圈,已经临近午时,萧湘两人直接回了客栈,点了些饭在房间里等伙计送来。
    孙娇有些不明白,问萧湘;“那掌柜先是不理咱们,听到你说了身份才来,这样势力,你为什么还定他家?”
    萧湘倒了两杯茶,一边说:“咱们两个年轻姑娘过去,他们并不放在心上,但要的价格公道,可见是诚信的商家。又说送一趟镖能派二十个人,可见镖局镖师之多。要这么多镖师,也得有足够的进项才能养得起。也就是说他们生意不错。”
    孙娇跟着点点头,说:“对。”
    萧湘接着说:“既然这样,那就说明这个镖局靠谱。管他什么态度,能给咱们好好送回去就好。”
    没想到几句话功夫,萧湘就已经看明白了这个镖局的经营,孙娇十分佩服,惊叹着把萧湘夸了又夸,叫萧湘都红了脸。
    这一番打岔,倒是冲散了些从侯府出来的愁绪。两人用过午饭就要去歇会儿。这时来了个人。
    丫头在门外敲门的时候,萧湘心里已经有千万个转过,最后叹了口气,打开门,果然看到卫青柳两只眼睛噙着泪,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萧湘让人先进来,请卫青柳坐下后,给她倒了杯茶。孙娇被卫青柳的眼泪吓到,忙跟着丫头出去守着。
    卫青柳今日用午饭时,得知了萧湘离去的事情,老夫人也没和她说仔细,只说是叫卫时羡气到了。卫青柳如何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是萧湘不愿意当她三婶。
    她孩子的心思又觉得,即便当不了三婶,也不至于离开啊。侯府又不是只有她三叔一个,这么些人都盼着她留下来呢。于是潦草吃了午饭,就来到了客栈,想要劝萧湘回去。可才走到门口,就已经红了眼睛。
    跟着萧湘在桌边坐下,卫青柳捧着茶不说话,只看着萧湘,像是委屈的孩子在等着大人来哄。
    萧湘只好叹口气,在卫青柳对面坐下,柔声道:“柳儿,人立于世,不过是活个问心无愧。可我若还留在侯府,便再也不敢说自己心里坦荡。你可明白?”
    听了这话,卫青柳眼泪滚落,来时老夫人已经交代过她,说这其中复杂,叫她不必劝,也没办法劝。她不信,可听了萧湘这句话,卫青柳就明白了,萧湘不会回去的。
    卫青柳不死心,哽咽着问:“为什么不行呢?我三叔那么好……”
    萧湘沉默下来。
    在百姓看来,卫时羡是个顶天立地的护国将军。以员工来看,卫时羡无疑是个很好的老板。以朋友来看,卫时羡也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
    或许以卫青柳来看,卫时羡也是个好长辈。以老夫人来看,他也是个好儿子。
    可是萧湘没办法想象,以恋人的角度来看,卫时羡是个什么样的人。前世今生,萧湘见过不少人,能叫她敬佩的数不胜数,可能叫她动心的并没有过。
    她也思考过,像她这样的人该适合什么样的呢?
    观察身边的朋友,她觉得,像她这样原生家庭并不幸福的,最重要的就是叫她心安。
    这正是最难的。
    而曾在陵州时,萧湘觉得卫时羡是个难得可靠的人。可之后的的行为,像是把她放在高空绳索上,叫她步步谨慎,生怕留人话柄。这绝非心安。
    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卫青柳失望地垂下头,轻轻抽泣两声,又问:“那你这就走了吗?”
    萧湘有些犹豫。
    对她来说,城市不过是个落脚的地方,回陵州是因为那里有萧父萧母。不过看着卫青柳的眼泪,萧湘叹口气,没想到自己会和燕京城有这样的羁绊。
    想了想,萧湘说:“我得回去给爹娘扫墓了。”
    这就是确实要走的意思了。
    卫青柳点点头,又坐直身子,侧着脸不看萧湘,擦了擦眼泪道:“那你记得给我写信。”
    一副孩子置气,装作不难过的样子,反倒叫萧湘心里更不好受。她也垂下眼睛,略点点头,道:“好。”
    两人又沉默一阵,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卫青柳等着萧湘在安慰她。可萧湘也没什么安慰孩子的经验,更何况这些都没办法和一个孩子说明白,她也没办法说就此留下。
    忽然卫青柳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意,撇了嘴巴,大声说了一句:“你讨厌死了。”然后捂着脸,起身跑了出去。
    萧湘还是那个姿势,并没有动。
    过了一会儿,孙娇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轻声问:“大小姐哭着跑出去了。”也没敢问怎么回事。
    听到声音,萧湘动了一下,像是才回过神,点点头,说:“我知道。”
    孙娇咬着嘴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站在萧湘身后,低着头拽着自己的衣角。让人看了还以为是她犯了什么错。
    又是一阵无言,萧湘才转过身,看见孙娇这副样子,就笑了,说:“你这是做什么?快睡吧,下午还有的忙呢。”
    孙娇点点头,跟着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