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你得挺下去。
叶辰的那些话语不停地在他的脑海中回响着。
初听只是些寻常的勉励之词。
仔细品味一番后,便能察觉到其中所蕴含的更为隐晦的意味。
这条道路一旦选择继续前行,就意味着与死亡形影不离。
然而,叶辰却相当于直接要求姬小鹿,即便如此也要义无反顾地坚定下去。
叶辰的心思其实十分直白。
并不是因为不重视姬小鹿的生命安全,而是相对于他内心深处极力想要扞卫和守护的事物而言,就算需要姬小鹿做出一定程度的牺牲,他认为也是能作出取舍的。
这种观念虽然显得冷酷无情且直截了当,但却是叶辰一直以来坚守的信念。
对于战友的牺牲,叶辰已经目睹了很多次。
即便如此,从叶辰的立场来看,逃避战斗从来都不是一个可行的选择。
姬小鹿对于叶辰这番言辞并未心生不满,也不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事实上很早之前,他便已为可能到来的牺牲,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或许早在很久以前,古玩店里的所有人就已经心照不宣地达成了一种共识——
在未知的将来某一天,队伍里必然会有人因各种原因而掉队。
起码直到昨日,姬小鹿始终都是这样想的。
然而时至今日,叶辰成了队伍中的掉队者,这一事实令他突然间摇摆不定起来。
倘若时光倒流至两年之前,即便叶辰不幸殒命,他也决然不会有丝毫的犹豫与动摇。
毕竟,与怪灵展开殊死搏斗之时,死亡本就是再寻常不过之事。
至于所谓的叶辰也好,顾清秋也罢……更别提那个神神秘秘的老头子。
这些人不过是突然闯入自己生活的陌路人罢了。
可如今的自己,心中悄然萌生出了些许想要罢手停战的念头。
叶辰已然缠绵于病榻之上,生命垂危。
若是执意继续战斗,古玩店内的每一个人的命运都是注定的。
没有人能够得以善终。
姬小鹿恍然惊觉,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之中那般泰然自若。
一直以来,他都坚信自己的余生只需致力于清除怪灵便可。
怎料想,短短两年光阴过去,有些人终究还是把自己的心,捂得柔软了一些。
平常的校园生活,在古玩店卖卖货,偶尔去海边看看烟火。
这样的日子好像也不错。
但是这样的日子,如果缺少了任何一个人......
对于叶辰将来还要投身战场的想法,姬小鹿是这样问的。
“就算你真的还要参与怪灵事件,死亡率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叶辰的回答也很简单。
“那说明我也不过如此。”
姬小鹿微微失神地站在叶辰的病房外。
“无精打采的。”李子衿的手轻轻搭在姬小鹿的后背,“要回去休息一下嘛?不过约了待会儿有个检查要做。”
“没事,直接去做检查好了。”
姬小鹿微微侧头,目光落在小心翼翼搀扶着自己的李子衿身上。
这几日里,她一直忙前忙后。
年轻的面孔洋溢着青春,带着一丝尚未褪去的青涩,宛如初春枝头刚刚绽放的嫩芽。
她正处于人生最美好的年华之中。
李子衿总是主动请缨,跟随自己四处执行任务。
因为阴阳眼能够给自己带来不少便利,所以每次自己都会默许她跟在身旁。
然而,每当想到万一哪天李子衿不幸遭遇意外……
一阵嘈杂的呼喊声突然从前方传来:“小姑娘……”
“喂,小姑娘,当心点儿跑!”
“好俏的小女孩啊……白化病……又有点不像……”
听到这些话语,李子衿和姬小鹿不约而同地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繁忙不堪的住院部,罕见地出现了护士们停下匆忙脚步的情景。
手推车上装满了药品和器械,像是生怕撞到什么人似的来了个紧急刹车。
在那一片混乱的场景中央,静静地站立着一个身材娇小的身影。
是一个拥有一头瀑布般银发的小女孩,身上由顾清秋精心挑选的夸张服饰格外引人注目。
那双清澈如水的狐狸眼,正直勾勾地盯着姬小鹿。
与众不同的形象,与周围的医院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是误闯入此地的小动物,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无比陌生。
“小白?”
像是失去了往日的热情,胡灿儿带着意味不明的表情靠了过来。
此刻的她竟然有几分沉稳。
她把怀里抱着的一个坛子高高举了起来。
姬小鹿闻到一股中药味。
“店长送来的?”李子衿问道。
胡灿儿也不说话,只是一边直勾勾盯着姬小鹿,一边点点头。
看了一眼李子衿扶着姬小鹿的手,她窜到姬小鹿空闲的另一只手边:“恩公,我来扶着你吧。”
然后歪头探出一个脑袋:“就不麻烦阴阳眼的这位了。”
李子衿冷淡地瞧了一会儿胡灿儿,没想到胡灿儿可怜兮兮地说道:“药送过来已经凉了,你忍心让恩公喝凉的嘛。”
“那你不会去热一下嘛。”
狐狸精继续可怜兮兮地说道:“灿儿在店里是被禁止踏入厨房的。”
李子衿深深地看了胡灿儿一眼。
她不太相信有人连加热都不会,但是她害怕小狐狸不得逞不好好办事。
这家伙儿是个孩子气性。
再怎么说,胡灿儿也不至于害了姬小鹿。
“没事,做个检查而已,能出什么问题。”姬小鹿轻轻摇了摇头。
他看出胡灿儿是有什么话要和他说。
李子衿抱过药坛子,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住院部有专门检查的地方,路途上只要过一道连廊。
一路上胡灿儿只是看着姬小鹿,没有问话的意思,直到走到连廊上,才停住脚步。
“你想说什么?”姬小鹿毫不意外地看向她。
“我很好奇。为什么恩公要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姬小鹿看着一副不谙世事,不,是不通人性的胡灿儿,露出了懒得解释的敷衍表情。
然而胡灿儿却是直白地说道:“恩公,你好像不想在和怪灵战斗了。”
姬小鹿沉默了半晌,随后懒散的表情收敛起来。
“只是有些想法。”他摇了摇头,“你是不会懂的。”
一边是害怕失去同伴,一边是和怪灵的血海深仇。
再继续下去,仇恨尚未化解,失去的只会越来越多。
无论如何,胡灿儿所提出的建议,姬小鹿不觉得会有多少参考价值。
“我怎会不懂呢,恩公。”
此时的胡灿儿全然没了往昔那种活泼灵动劲儿。
“恩公只是不愿意失去自己心中重视的人罢了。这种想法,不论放在何种情况之下,都绝对称不上什么错误。”
姬小鹿却是叹了口气:“若是不铲除恶灵,往后还会有更多惨剧接二连三地发生。
自从我学习风水之术起,这便是我命中注定要背负起来的责任。
阻止更多普通的人,因怪灵而痛失他们心中重视的人,此是我们大家共同怀揣着的美好愿景。可不是仅凭我一人说放弃,就能轻易舍弃掉的。”
尤其这是叶辰一直以来的心愿。
姬小鹿在心底默默地暗自补充了这么一句。
然而听到姬小鹿的话,胡灿儿脸上浮现出一抹疑惑,随后渐渐浮现出了难以掩饰的悲伤神情。
“为何……恩公您会产生这般想法呢?”
“......你想说什么?”
“像这样愁苦的心情,不应该在恩公脸上出现!”
“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然后胡灿儿不依不饶地抓住姬小鹿的胳膊,手上的力道让姬小鹿感受到一点疼痛。
“如果是其他人,或许应该纠结下去。但是姬氏的子孙,完全不应该纠结于这些问题!”
狐狸眼中闪动着深沉的光。
“姓姬......”
“没错!无论是保护重视的人,还是铲除怪灵,本质上没有任何冲突!根本上的原因,是恩公还不够强!”
“我还不够强?哈,你根本什么都不懂,胡灿儿。我......”
“我懂!你想说什么‘圣武’,什么序列之类的。然而那些都是虚假的。想要一劳永逸的解决所有问题,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成为最强!”
姬小鹿像是被她的气势震慑到了,语气让步了几分:“成为最强......要怎么做到......”
“如果是【神血】就能做到。”
胡灿儿的眼里流淌着看不懂的光彩。
“强到风水师中无人能敌,强到无论怎么样的怪灵,【灾】级也好,甚至传说中更强的【噩】级也罢。
无论是什么样的威胁,不需要多余的算计和提防,都可以一人镇压下去。
到那时候,不管是大家的愿望,还是每个人的安危,对恩公来说都不再是问题。
恩公明明已经感受过了吧,那种力量!我从你眼睛里已经看到了,你已经触碰过了【神仙】的力量......”
一双手紧紧地掐住胡灿儿的脖子。
“砰!——”
姬小鹿不顾伤口被牵扯的痛苦,狠狠地将银发的少女砸在连廊的护栏上。
“好一个狐狸精。”
他阴沉着脸看着胡灿儿。
她毫不反抗地承受着姬小鹿的愤怒,反而安抚似地抚摸着他的伤口。
好像被掐死了也无所谓一般。
“看来你今日确实是修行有成,居然敢对我用蛊魅之术!”
胡灿儿也不恼怒,只是眼神中那抹隐隐闪动的光熄灭了下去。
“先生!发生什么事了!先把人松开!”
路过的医护人员赶紧来劝架,半强迫地拉开姬小鹿。
伤员情绪激动也是常有的事。
如果不是看到姬小鹿明显是伤员,他们的手段就会强硬的多。
“我没事,别来多管闲事。”
胡灿儿拍了拍沾了灰尘的衣服,也不在意脖子上的红印,懒得给这群凡人多余的解释。
你没事?
你确定?
路过的一位大夫看着凹下去的护栏,咽了咽口水。
“我送恩公去检查吧。”
“滚。”
一位护士扶着额头,主动说她来送人就好了。
胡灿儿也不坚持,像个狗皮膏药一样跟在后头。
姬小鹿胸中激荡,把多余的想法压制在心底。
【神仙】的力量。
这是所有人都追求的本领,是历代求道者最终极的目标。
而这也是曾经姬氏天下归心,承天地权柄后的能力。
胡灿儿似乎知道,如何激发【神血】中的能力。
然而姬小鹿已经体验过了。
仅仅是没有控制住一朵真火,自己就已经泯灭了一些人性。
如果成为【神仙】,也以为不再是人。
这种事,姬小鹿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
他默念《清心诀》,念头通达。
此时只感觉灵台空明,思绪畅通。
心中仅存那一抹蠢蠢欲动的念头,刚才被勾起的那一抹冲动,此刻也被消除得一干二净。
没错,以人性为代价的变强,绝无可能。
(姬小鹿黑化进度:40%)
***
两小时前。
“药熬好了,去给小鹿送过去。然后找顾清秋问清楚叶辰的状况,我再准备他的药。”
张国强放下锅铲,对着看电视的狐狸精这么说道。
“哦哦,等我看完这集就去。”
胡灿儿头也不回地说道。
“你确定不去么。”
张国强老神在在,也不催促,只是坐下。
然后看起了那张在他房间里的河图,像是在研究什么有趣的棋局。
“顺带一提,我今早算了一卦。你如果要在他埋下一颗种子,今天是劝他觉醒【神血】最好的时机。”
胡灿儿的身子轻轻一颤,随后故作不知地说道:“你在说什么呢,什么觉醒【神血】什么的。”
只是在张国强没有看到的背后,五根白色的尾巴缓缓从后背露了出来。
张国强像是毫无警惕,背对着胡灿儿,只是看图。
“偷鸡不成蚀把米,却被以德报怨包扎了伤口。这恩情倒也不至于用给人看门来还。”
张国强抚着胡子,在河图上落下一枚铜钱。
随后又说道:“我算你恩情还清了,胡灿儿。你且离去吧。”
身后没有应答。
“怎么,不愿意离去么。是觉得恩重如山,还是别有所图?”
张国强的背后燃烧起了紫色的火焰。
“你是怎么知道的,店长大人。是算出来的吗?”
藏着心思许久的胡灿儿,露出了狐狸尾巴。
“这不用算。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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