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白色婚纱(六)
作者:殊深   阔野最新章节     
    池秽点点头,又听到向之晏的声音。
    “我之所以和你说这些,是因为画廊雇用过很多个工作人员,他们在看到地下室的场景以后,全都辞职不干了。”
    向之晏露出一个很是真诚的笑,“这也是我一开始不让你进地下室的原因。”
    “不过,如果你不愿意继续待着这里,我也不勉强……”
    池秽没有犹豫,说:“我愿意。”
    “谢谢。”向之晏有些喜出望外,又看了一眼天色,道,“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池秽收回目光,离开地下室。
    一路上,他努力捋着近来的诸多线索,童淮橘的悲伤不像装出来的,至于疯,池秽暂时还没看出来。
    童淮橘母亲尸体的头身衔接也确实很奇怪,因此池秽可以断定,那具身体绝对不是她自己的。
    况且童淮橘自己都说了,那具白骨是她的母亲。
    倘若代入到向之晏的话里来看,童淮橘因为母亲的死, 彻底疯了,在画廊上捅伤未婚夫,在地下室里尽情发泄自己的创作激情,因为和自己赌气,拔掉了自己十根手指甲……
    那么,她情绪上了头,从网上买来一具假的白骨,再配合上平日里的疯言疯语,逢人就说这是自己的母亲,也不是说不通。
    池秽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倒不是因为工作一天身心疲惫,而是因为玩了一整天的手机,眼睛有点酸涩。
    他眨了眨眼睛,润湿瞳孔,开始考虑向之晏到底有没有撒谎。
    童淮橘是真的疯了吗?
    且真的是因为母亲的死而疯的吗?
    这太重要了!
    但很快,通过明天母女二人的见面,或许会得出结论。
    池秽躺在床上,罕见地又开始失眠。
    他翻了个身,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柏寂野那张贱兮兮的笑脸。
    池秽随手抓了个枕头,蒙住自己的脸,打算以这种方式逼自己尽快入眠。
    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了,池秽果真一宿没睡着,第二天到了画廊,卫生也懒得打扫了,瘫在沙发上直接睡了一整个早上。
    在睡醒以后,他还不忘感慨,这工作是真的好,如果能顺延到现实中就更好了。
    如果真这样的话,他那办公室也不打算坐了,谁爱坐谁坐吧,整天累死累活还不带消停的,旁人还以为他一个霸道总裁多么潇洒呢。
    睡了一整个早上,又是同样的时间,女人来赴约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的精神气似乎比前两日都要好得多。
    池秽刻意避开了监控,领着女人往地下室走。
    在看到周围墙上乱七八糟的涂鸦,以及无数只泪眼的时候,女人明显愣住了。
    她缓缓抬起手,却在即将触碰到的前一秒钟陡然收回,显得克制又隐忍。
    池秽看到了她无措的神情,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谁画的?”女人忍着泪,倔强地仰起头,重复着这个问题,“这双眼睛……”
    她没敢接着往下说,但池秽知道,她认出来了。
    忽然,身后传开木门不堪重负的“吱呀”一声。
    女人狼狈地抬眼,恰好与童淮橘对上视线。
    仅此一霎,女人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小跑着上前,一把抱住了童淮橘。
    在彼此胳膊相触的瞬间,女人十分轻易地扑了个空。
    而童淮橘则依旧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径直从池秽身边穿过,然后蹲下身,在一堆杂乱的画板颜料之中挑挑拣拣,随手挑了罐没拆封的颜料,她打开盖子,徒手去挖里面的浓稠。
    大红色的颜料沾了她满手,她不在意,旁若无人地用手把颜料抹开,丝毫没有被身后女人断断续续的哭声所影响。
    女人继扑空以后,仍旧不死心,从地上爬起来,走到童淮橘面前,轻声细语地说:“宝贝,我是妈妈……你转过身,看看妈妈……”
    童淮橘没有动,脸上也没有表情。
    以至于在池秽看来,此时此刻,童淮橘比女人更像是一个已死之人。
    女人努力平复情绪,再一次探出手,试图去摸童淮橘的脸。
    不出意外,她的手并没有触碰到实体,而是直接穿过的童淮橘瘦削的侧脸,不留一点儿痕迹。
    “怎么会这样?”女人有点着魔,一遍一遍地试,一遍又一遍地抬手,直到她开始注意到童淮橘没了指甲的十根手指。
    强烈克制住的情绪彻底爆发,女人的哭声夹杂的数不尽的悲哀。
    她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没参与,但在真正看到这一刻的时候,她只剩下嚎啕大哭,即使她知道,这无济于事。
    “你的手……怎么搞的……”
    “对不起……是妈妈来得太晚了……是妈妈没有保护好你……”
    女人再也撑不住身子,整个人瘫倒在地,嘴里呜呜咽咽地重复着某个特殊称谓。
    似乎是“阿童”。
    到了这一刻,池秽才终于可以确定先前自己害怕的那个猜想。
    他不忍心伤害女人,但他必须要说。
    “她看不到你。”
    女人茫然地抬起头,嗓音破碎得不成语调,“为什么……”
    池秽深吸一口气,道,“你已经死了。”
    话音落下,周围陷入死寂。
    池秽站在原地,垂下眼,看着女人沉默地抬起自己的手,左右顾盼,眼底是化不开的疑惑。
    良久,女人吃力地昂起头,扯唇笑的时候,两行清泪淌下。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难怪我刚刚触碰不到她,难怪……我女儿很乖的,只要我叫她,她绝对不会故意不理我……原来是我死了,她听不到啊……”
    女人说完这些,身影越来越淡,在即将消散的上一秒钟,童淮橘突然毫无征兆地扭过头,眉头蹙起,眼睛紧盯着女人所在的那个方向。
    这到底是不是所谓的心灵感应,池秽说不清楚。
    但是,也没必要说清楚。
    爱本来就是一个既伟大又奇怪的东西。
    女人望向童淮橘的眼睛,那是母女二人最为相像的地方。
    她笑了,开心得像个孩子。
    池秽看到她动了动唇,她说的是:妈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