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池秽敲响了柏寂野的房门。
重复几遍后,门内仍旧没有任何动静。
“柏寂野,我进来了。”池秽顺势去拧门把手。
门没锁,开了。
卧室里没有开灯,也没有拉窗帘。
窗外的皎洁月光如流水般倾泻下来,勉强照亮了一处小小的角落。
柏寂野抱着膝盖,蜷缩在自己的水泥床上。听到门口的开门声,他没有动,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的天空看。
池秽抿了下唇,走过去,靠着他坐下。
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池秽深呼一口气,笨拙地主动伸手,牵住柏寂野。
柏寂野的瞳仁总算很轻地动了一下。
池秽轻声问,“怎么不开灯?”
“不想开。”柏寂野的声音闷闷的,但好在还有回复。
“你在看什么?”
“看星星。”柏寂野对着阴沉沉的天空胡乱说着。
没有星星,就连方才的月亮也被乌云遮住。
池秽换了个离他更近的姿势,说,“别看星星了,看看我。”
柏寂野的身影明显僵住了,甚至把脸别过去了些,并不打算回头。
池秽叹息似的,问,“柏寂野,为什么不看我?”
“……”
从池秽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柏寂野缓慢颤动的睫毛,像被雨打湿了的蝴蝶翅膀。
他的声音很哑,恰好在雷鸣声轰然而起的瞬间同时响起。
正常情况下绝对会被雷声盖过的话音,却在此时此刻,落在池秽的耳畔,无比清晰,振聋发聩。
他说的是:“不敢看你。”
池秽心尖的位置像是被人揪了一下,他不解地问,“为什么?”
雷声过后,暴雨骤然而至。
屋里很静,静得只剩下窗外的雨声,以及彼此平缓的呼吸。
整个世界似乎都被这一场暴雨笼罩,以至于柏寂野不经意地生出一种错觉:
是不是这场雨过,他曾经犯下的所有罪孽都能就此洗刷干净?
柏寂野垂在身侧的手突然收紧,把头埋得更深,几乎要躲进膝盖里面。
池秽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
柏寂野慌乱地垂下眼,试图用眼睫遮挡自己全部情绪,但颤抖的声音却暴露了一切。
“因为……我怕你会讨厌我。”
池秽接下来的动作彻底顿住了。
他茫然又无措地望着柏寂野近在咫尺的面庞,反复咀嚼着这个自己从未料想过的答案。
迟来的死寂令柏寂野越发心慌,时间拉得越远越长,他就觉得越发煎熬,宛如人间炼狱里的酷刑。
直到池秽在黑暗之中,无比温柔地捧住了柏寂野的脸。
再然后,唇瓣上传来熟悉又柔软的触感。
池秽的吻青涩又缓慢,甚至有好几次不小心磕到了柏寂野的牙齿。
但这都没关系,都不重要。
只是一个吻,就足以让柏寂野泪流满面。
或许是尝到了咸涩的眼泪味,池秽停下动作,稍微退开了些,鼻尖抵着鼻尖,额头贴着额头。
池秽跨坐在他的身上,专情地看着柏寂野的眼睛,唇瓣是软的,声音也是,像在哄人,“不讨厌你。”
“经历了太多离别,你开始害怕戒断反应,下意识的嘴硬与排斥,这都是正常的,没有人会责怪你。”
露出无数荆棘与针尖的柏寂野,却意外得到了一个充满包容与爱意的拥抱。
他愣住了,久久没有反应,但眼泪却先一步掉落下来,砸在池秽的手臂上,烫得灼人。
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卸下所有伪装与防备,把脸埋进池秽的颈窝,失声痛哭。
“我怕谢淮安再也回不来了,我怕你们都会离开……”
“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接受……我再也不要一个人了……”
习惯了孤单的人,一旦尝试过热闹的生活,就再也没办法回到原来的孤独之中。
“你不会一个人的。”池秽心疼地拍着他的后背,坚定地重复着这一句话。
哭了很久,柏寂野嗓子都哑了,靠在池秽肩上休息。缓了很久,他才意识到,原来被爱着的人,连哭泣都有人安慰有人哄,拥抱也并不是什么奢侈品,他触手便可及。
柏寂野忽然笑了起来,冷不丁地蹦出一句,“下一个副本,是你的终极考核。”
池秽的手顿了一下,只觉得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禾岁,你离开这里以后,能不能留给我一点点时间?”柏寂野坐直身子,语气是哀求,脸上却挂着笑,“我会努力闯副本,尽快通过终极考核……虽然我试了十五年都没有成功,但这一次不一样……”
说到后半段,连柏寂野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样接着说下去。
十五年都没通过的终极考核,又怎么会是一朝一夕能够轻易解决的呢?
他凭什么让池秽等他?
“对不起,让我自私这么一回吧。”柏寂野自暴自弃地放下所有自尊,说,“求你……慢一点爱上别人。”
池秽沉默地看着他,良久才开口,“柏寂野,我们做吧。”
“……”
窗外的雷雨声一阵高过一阵。
水泥床实在太硬,硌得他生疼。
柏寂野又像是报复似的,每一下都发了狠,红着眼眶,一遍又一遍地喊着禾岁。
在意识将要溃散的下一秒中,池秽终于听到了柏寂野哽咽似的声音。
他说:“谢谢你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