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花笺拿着钥匙,打开了谢淮安卧室的门。
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陶花笺走进去,一眼就注意到了桌上的那本笔记本。
看样子,款式很旧,封皮也泛黄卷边,应该有些年头了。
她拉开椅子坐下,翻开本子的第一页,看清第一句话的时候,她彻底愣住了,甚至忘了呼吸。
我好像遇到了一个,第一眼就喜欢上的人。
时间是十一年前,元旦。
再往后翻,点点滴滴的记录,全都是关于“她”的。
她弹钢琴很好听。
她的手受伤了。
她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她笑起来很漂亮。
我今天和她对视了。
……
再然后,突然换了画风。
父亲又喝醉了。
父亲赌博输了钱,讨债的人找上门了。
父亲打了我。
父亲说我是畜生。
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又开始记录那个“她”。
陶花笺忽然想起在《白色婚纱》那个副本里,谢淮安随口一编,用来骗童淮橘的谎言,原来都是真的。
父母离异,父亲好赌,喝得烂醉就开始打人。
这就是他渴望家庭的原因吗?
陶花笺接着往下看,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她”指的就是自己。
而谢淮安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因为在他眼里,像自己这样卑劣的烂人,提起“她”的名字,就是一种亵渎。
日记本里对“她”的描写,最后戛然停止在一句:
她有男朋友了。
后来,日记本里的记录中断了很长一段时间。
再一次继续,内容又变回了“父亲”。
陶花笺忽然觉得自己这种很残忍,可这偏偏就是事实。
在谢淮安的这段短暂人生之中,每天生活的中心,日记本里的重点对象,仅仅围绕“她”和“父亲”两个人展开。
一个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少年心事,另一个是黑暗得望不到尽头的扭曲家庭。
也许在他眼里,靠着前者的微弱光芒,便可以义无反顾地踏上寻找黎明的黑暗之旅途。
可惜,后来的日子里,他连那抹微光也不剩了。
日记本里再一次提到“她”,是三年之后。
这个日期,陶花笺永远也不会忘记。
是她去咖啡馆取u盘,窥见一切真相的那天。
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我太没用了……她好疼好疼,流了好多血,我救不了她。
陶花笺心口莫名抽了一下,突如其来的疼痛令她倒吸一口凉气。
明明他根本感受不到,自己当时有多么得疼。
可谢淮安却在日记里清楚明白地写下这句:她好疼好疼。
疼的究竟是她,还是你?
那么你呢?
你是心疼她更多一点,还是自己身上的伤更疼一点?
陶花笺没由来地冒出了一连串没头没尾的问题,每一个都不需要解答,她心里早有答案。
再往下,是他翻来覆去的自我怀疑,自卑、自责……什么都有。
把真相这样残忍地摆在她的面前,真的是正确的吗?
如果没有我的这一举动,向之晏是不是就不会对她下死手了?
她的人生是被我毁掉的吗?
陶花笺在这一刻再也忍不住泪,哭着摇头说不是,反复地说。
回应她的,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日记本里的内容又一次停住,最后一句,他写的是:
我真该死。
那个时间,陶花笺依旧记得。
是自己被向之晏的律师诬陷,百口莫辩,在法庭上被人当疯子一样摁在桌面上的那天。
陶花笺似乎猜到了什么。
她有些不敢相信,颤抖着手,翻到了下一页,那个日记终于续上去的部分:
她的清白,我还给她了。
仅此一句话,陶花笺瞬间崩溃,捏着日记本泣不成声。
难怪他在副本里清楚地知晓将要发生的一切事情,因为八年时间,他暗自走访,私下调查,四处求人。
拼拼凑凑,才从权势滔天的向之晏和魏昼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地收集到一点点线索。
而他不厌其烦,屡战屡败,八年时间,他什么都做到了。
学拳击,学法律,学钢琴。
全都是因为她。
十一年暗恋,八年还清白。
这就是谢淮安赋予自己存在的意义。
可他却不曾对任何人提起,哪怕他知道,只要自己把曾经为陶花笺付出过的东西,不说全部,凡是拿出一丁半点,陶花笺都得对他感激涕零。
“傻子……”
是啊,谢淮安是傻子。
可是……再也没有人会像他这样爱我了。
从前谢淮安亲口说过的每一句“我在等她情愿”,此时此刻,全都变成了最尖最利的刀口,刺进陶花笺的心脏。
疼得她喘不上气。
陶花笺顿然想起自己出狱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改了自己的姓名。
当时,工作人员问她要改什么姓,她愣了很久,想起母亲素日里最爱叫她的那个小名“阿桃”。
她笑了笑,就改成陶吧。
但她从来没有想过的是,哪怕她画了很浓很夸张的妆容,改了名字,改了脾气性格,谢淮安还是一眼就能够认出她来。
所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才会反复介绍,反复确认。
“陶同学,你记住我的名字了吗?”
兴许是从前的童淮橘并不记得谢淮安,所以他希望后来的陶花笺能够记住自己。
屋外的风顺着门缝偷溜进来,吹动了桌上的日记本。
然后,陶花笺看清了,被风吹得差点合上的日记本,在封皮里的第一面就写了六个大字。
“谢淮安的遗书”
他的遗书,没有自己,全是陶花笺。
埋藏多年的少年心事,终有破土而出的那天。
雨停了,天晴了。
陶花笺把日记本收回抽屉里,闭上眼,在谢淮安的床上躺下。
安然入眠。
她说:
谢淮安,梦里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