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光强不经意地别过脸,嗓音却还是哽咽了,当那层伪装被稍稍开了一个口子,一切情绪便再也克制不住,仿佛岩浆一样喷涌出来。
他吸了吸鼻子,故作镇定地继续说,“我那时候是真差钱啊,为了钱,我什么都愿意做!”
“再接着,我去卖血,挂牌游街,扮小丑当出气筒,什么打一巴掌五块钱,痛骂一顿两块钱,我都干过。”
“可是我闺女的状态还是一天比一天差,她以前那么爱笑,现在却只能虚弱地躺在病床上,颤抖的声音根本听不清楚。”
“那一刻,我突然很想拉着她一起去死。我觉得,既然我们都这么痛苦了,还不如就这样算了。黄泉路上有我陪着她,她起码不会孤单了。”
刘光强狼狈地抬手,抹了把脸,“现在想想,我当初真他妈不是人啊。”
“怎么就这么自私,这么脆弱呢?”
“我本来都做好了一切赴死的准备,直到有一天早上,我看见我闺女病房门口站着一个男生,看起来年纪不大,应该是个大学生。”
“那天,他跟我聊了很多很多。他说他是一个白血病痊愈患者,深知病痛带来的苦难是多么难熬,但依旧希望我能坚持下去,不要放弃。”
“他看着我闺女躺在病床上,告诉我,‘她就像一只即将破茧而出的蝴蝶,请你再多给她一点点时间,不要轻易扼杀她的美丽,可以吗?’”
“他说我是一个很棒的父亲,我看着他,再也忍不住崩溃大哭,这是这么多个绝望的日日夜夜里,第一次有人给我肯定。”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小小年纪满脸忧愁,他笑着摇头,只说自己姓方,在等一个属于他的夏天。”
“等他离开以后,我在我的上衣口袋里摸到了一团东西。掏出来一看,是钱,零零散散的,一共七百三十九块五毛。”
那天,刘光强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攥着那些钱,蹲在医院走廊上嚎啕大哭。
像个最纯粹、最质朴的孩子。
来来往往的行人纷纷向他投来诧异的目光,没有人理解他,没有人安慰他。
但他依旧热爱这个世界。
从方先生出现的那一刻起,黑夜被从中撕裂,他窥见到了久违的白昼。
即使后来的日子,依旧痛苦,依旧煎熬,让他不敢回忆。
可他再也没有动过死亡的念头,一心只想着活下来,活下来……哪怕是苟活也好。
兴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呼救,系统出现了,把他带到这里,让他能够短暂地逃离现实的苦楚。
却不曾想,这才是灾难的开始。
他无声地摇了摇头,又笑着叹息。
池秽看着他,先前一切未知的、困惑的地方,全都得到了最最合理的解释。
原来,他把头发剃了,是为了陪他闺女一起。
原来,他容貌改变,身材走样,全都是有原因的。
原来这才是他渴望金钱的理由,不是有着什么下三滥的坏心思。
桩桩件件,全都情有可原。
字字句句,全都戳人心肺。
柏寂野无言地站起身,拍了拍刘光强的肩膀,声音哑极了,“强子,最后一次机会,保护好你闺女,只要你们平安通过这个副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刘君兰的情况和谢淮安是一样的。
在副本里死亡,变成游走npc,只要保证她不要二次死亡,一切都还有机会。
“系统那里,我去说,你别担心。”
刘光强胡乱地点点头,眼泪还是止不住,只会一边抹泪,一边重复道谢。
柏寂野刚刚迈出的步子陡然刹住,转身望向刘光强,语气郑重又认真,“强子,过去的那段时光,辛苦你了。”
刘光强茫然无措地抬起头,瞬间失了声。
因为他没有想过,当一个苦难永久地被时光洪流挟带着泥沙匆匆卷走,湮灭了全部痕迹,还有人顺着曾经的步履回头去看,一步一步循着旧迹,翻过光阴,重新站在受害者面前,为他弥补上那一句他曾经心心念念的肯定。
“明天会更好的。”陶花笺同样认真地告诉他。
祁影和池秽也站起来,朝他伸手,一起给了他一个无比温暖的拥抱。
那一刻,泪水夺眶而出。
旧时的疮疤被缠绕包裹,渐渐愈合,长出新的血肉。
不谢苦难,唯谢挚友。
这天晚上,他难得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的他再一次回到了榕城的那片稻田。
那时正值丰收,稻谷迎风飘扬,稻浪滚滚。
而他坐在稻田里,教柏寂野用秸秆编制平安符。
柏寂野手笨,怎么也学不会,没学两下,就腻腻歪歪跑去缠着池秽了。
他笑骂一声,把闺女举在肩头,带着她在稻田上奔跑。
远处的陶花笺和谢淮安只是安静地看着,笑容就溢了出来。
梦醒以后,刘光强才意识到,其实这个梦境本就漏洞百出。
用秸秆来编平安符,他早就教过柏寂野了,而柏寂野非但没有不耐烦,还学得非常快。
且凭着陶花笺这种性格,也绝不会像梦里那样安安静静地看着。
不过,漏洞百出那又怎样?
他不在意。
他在意的只是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