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柏寂野的内心世界,池秽自然也就能够窥探到他的所思所想。
在这之前,他原以为柏寂野想的会是什么后续情节、童年往事,却不曾想,此时他完全处于放空状态,什么都不想,只是定定地站着。
过分的平静宛如死水,掀不起任何波澜。
从深陷一盘死棋局,到脱身而出,以旁观者的角度重新审视过往,这一过程,他花了十六年的时间。
每一次直面痛苦,如同针头刺进肉里,鲜血飞溅出来,伴随着猛烈的疼痛,下一次,再下一次,永不停歇地重复,直到那块皮肉烂掉,失去知觉,再也流不出血。
那一刻,他也许真的放下了。但只有柏寂野自己知道,那处伤口仍然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隐隐作痛,悄然冒一下头,又被他自己残忍地摁回去。
痛觉不会消失,疮疤也永远留在那里。每当他以为自己将要伸手抓住满天星光之际,垂眼一看,那些伤口就是最好的提醒。
赤裸裸地提醒着他,他是个疯子。
柏寂野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半截入土的人,上半截光鲜亮丽,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下半截却早已腐烂发臭,几乎要与烂泥融为一体。
他向来苦苦追求的璀璨星光,最终变成了晃瞎他双眼的最佳利器。
柏寂野忽然动了动蜷在身侧的手,抬眸,看向客厅电视柜旁的一盆含羞草。
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根本没有人会有闲情雅致去细心栽培这种东西,更何况含羞草的长势足以说明主人对它的上心程度。
柏寂野认出来了,这是他放在自己宿舍阳台里的那盆。
起初养它的原因,是觉得它很像池秽。
看着漂亮,不怎么开花,还含有微量毒素,可明知这样,还是让人忍不住靠近,忍不住触碰。
看起来比谁都凶,但只要轻轻一碰,浑身叶片就害羞得蜷缩起来。唯一和池秽不同的一点,也许是它比池秽好养太多。
于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柏寂野把它买了下来,放在阳台,时不时就给它浇浇花,松松土。
宿舍里所有人都知道柏寂野把这盆含羞草当做宝来看待,池秽问过他原因,而柏寂野当时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池秽傻笑。
后来他才明白,自己那时候就已经喜欢上池秽了。
也就是说,这盆含羞草是副本之外的东西,本来不属于这个时间和地点。它就像一个意外惊喜,突然出现在柏寂野贫瘠无趣的童年之中。
柏寂野看着它,心情都莫名好了起来。他在电视柜前蹲下,伸出一根手指,像过去戳池秽额头那样,碰了碰含羞草嫩绿色的叶片。
直到看它做出类似于害羞的反应,柏寂野才满意地收回手。
根据先前的推断和经验,他知道副本中人物看不到自己,所以举止也就愈发肆无忌惮。
柏寂野想了想,秉承着“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观念,心一狠,眼一闭,搬起那盆含羞草就往地下室的方向走去。
他当然知道柏尚城要把【柏寂野】带去哪里,也清楚明白地记得地下室里昏暗潮湿的环境。
那间地下室对于幼时的他来说,兴许是最熟悉的地方。电击棒的大小、皮鞭的长度、乃至针管的位置,他都记得一清二楚,甚至曾经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只要一闭眼,脑海中就会自动浮现出当时的情形。
时间长了,也就麻木不仁,不再有什么生理或心理反应。
柏寂野弯腰把含羞草放下来,就放在通往地下室的那条长阶尽头。
一旦柏尚城从里面出来,看到这盆含羞草挡了他的路,就一定会有所反应。
倘若没有,那就说明这盆含羞草只有柏寂野一个人能够看到。
柏寂野懒懒散散地半靠着墙,先是看了一眼时间,然后闭目假寐。
他掐准了时间睁眼,恰好幽暗的地下楼梯处传来亮光,一晃一晃的,随着柏尚城的脚步越来越近。
再接着,柏寂野看到他径直越过了这盆含羞草,没有一丁点犹豫迟疑。
这下柏寂野终于可以确信,这就是系统给他的某种暗示。
一个只有玩家能够看到,而副本里的npc看不到的东西,只会是通关系统的重要线索。
不过,一盆含羞草而已,能够掀起什么风浪?
况且这个副本柏寂野早已经历了十几二十次,对情节的发展以及通关的细节早就铭记于心。
如果这东西是线索,便是纯粹的画蛇添足,根本没有必要。但如果这是警示,就很值得深究推敲了。
系统到底在暗示他什么?
柏寂野在思考的时候习惯性拧紧眉头,指腹在下巴上来回轻蹭。
他环顾一圈,反复观察,最终确认相较于之前,这盆含羞草的确是这场副本里唯一发生变化的东西。
既然是相较于之前,那么不妨把玩家的自身条件变化也拿出来做个对比。
柏寂野思绪一僵,手臂缓缓落回半空,眯着眼,斜睨着自己脚边的含羞草。
那一刻,有一个答案在柏寂野心中探出了头。
他不得不承认,池秽的出现,就是那个变化。
副本里的含羞草只有他一个人能够看到,也正说明这是仅存于柏寂野心中的事物。
而在他的心里,含羞草象征着池秽。
这样一来,也就说得通了。
可柏寂野还是有一点不太明白:系统为什么要用“池秽”来暗示自己?
难道说……池秽也处在当前的这个副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