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自由吗?”池秽抬眼,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跟我走吧。”
他眼底的纯澈真假参半,却被【池秽】一眼看穿。
“你是在利用我吗?”【池秽】回视过去,浑身上下散发着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成熟。
“你觉得呢?”
听到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池秽】下意识眯起眼睛,说:“反锁阳台的门,试图阻止我逃离这里。这种做法并不算明智,只要我想走,你拦不住我。”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池秽】刻意顿了一下,观察着他的表情,“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所有计划?”
“你到底是谁?来到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
池秽保持着双手交叠的姿势没有动,身上莫名染着柏寂野独有的散漫感。闻言,他唇边噙着的那抹笑意更深了些,目光几乎没有从【池秽】脸上挪开。
“你希望我是谁?”
依旧是惯用的反问语气,带点不易察觉的轻佻和戏谑,宛若长蛇攀上肩头,在还未张口撕咬之前,你永远不知道它到底有毒没毒。
【池秽】沉默地盯着他看了好久,忽然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我希望你是神明,看我过得这么苦了,施舍我一点爱吧。”
“是吗?”池秽缓缓收了笑,残忍地告诉他,“可惜我不是神明。至于我来到这里的目的……是想借你的手,杀死我自己。”
事实证明,毒蛇远不止一条。
幼年时期的池秽依旧心狠手辣,睚眦必报。
“要是我不愿意呢?”【池秽】乖巧地笑起来,那双眼睛即使已经略显狭长,但还是保留着孩童天生的稚气与懵懂,“渴望死亡的人,生活对他来说一定很痛苦吧?”
【池秽】的笑容绽放开来,突然显得有点诡谲,“既然这样,你怎么能轻易死掉?”
“不如陪我一起痛苦。”
“你会愿意的。”池秽无比淡定地说。
因为我就是你,所以我完全了解你那多到快要溢出来的坏,以及少得可怜的好。
顿时,【池秽】愣了神,笑容也僵在唇边,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他缓缓站起身,朝着门外走。
池秽问他,“去哪儿?”
“找自由。”
【池秽】短暂地闭上眼睛,甘愿被人利用。
就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什么要对一个仅仅相处不到两天的家庭教师袒露真心,况且,在他的一言一语之中,从未有过对自己的讨好谄媚。甚至相反,他刻薄、冷淡、还不近人情。
【池秽】觉得自己或许是疯了。
“……”
这一次,他依旧是从二楼阳台跳下去的。
但不同的是,他没有摔在草坪上,也没有扭伤脚踝。
因为有人把他稳稳当当地接在怀里。
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夕阳光线裹在尘埃中缓缓落下。
他们并肩走着,彼此之间隔着两三个拳头的距离。
走到一个分岔路口,池秽突然刹住脚步,在他面前半蹲下来。
【池秽】看到他紧张地咽了下喉咙,嗓音含着笑,同时又带着不太明显的颤。
他伸手揉乱了【池秽】额前的碎发,却无比郑重地告诉他,“渴望死亡的人,不一定全是因为恨,还有可能是因为爱。”
“当爱拥有了具体形态,死亡便不再那么可怕。”
“禾岁。”池秽温柔地唤了他一声,以家教的身份,用类似于柏寂野的口吻,“未来有一天,你伸手就能抓住风。”
【池秽】茫然无措地眨了眨眼睛,他或许听懂了,又或许没听懂。
但不论怎样,这些都是独属于池秽和柏寂野的独家回忆,结果不会因为生或死的命运而轻易改变。
夕阳很暖,沐浴在风中,池秽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在一个最没有防备的瞬间,他感受到头顶上同样轻柔的抚摸。
【池秽】笨拙地学着他的模样,学着去爱。
池秽没由来地想起刚刚在来的路上,【池秽】直白地向自己抱怨,说自己一点儿也不喜欢虞青枫。
池秽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想,于是笑着告诉他,“如果你认真了解过他,就会发现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再然后,出于好奇,池秽又问,“那你为什么愿意相信我?”
他犹豫了一阵,说:“因为你也相信我了。”
池秽被他这一回答逗得直乐,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孩童的心灵有多么单纯。
因为你相信我,所以我也相信你。
因为你刚才摸我的头安慰了我,所以在你悲伤难过的时候,我也会摸一摸你。
原来,孩童的天真无邪,他也曾经拥有。
那么是不是就可以说明,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是个正常人类。
如果在生命的尽头能够得到肯定的答案,那就不遗憾了。
池秽站起身,后退一步,指着身后的方向说:“去吧,往前走,勇敢地走下去。”
你的自由永远等待着你的到来。
无论什么时候,也永远都不算太迟。
池秽朝他挥手,说了再见。
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远到差点就要消失在道路尽头,【池秽】忽然转过身,大喊着问他,“你会在这里等我吗?”
这小孩很聪明,兴许是嗅到了离别的气息,所以感到不安。
“会的。”
请允许我向你说出最后一个谎言。
池秽的神情平静又柔和,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他这一只孤鹤。
盘旋于天际,他不再迷茫。
当一切伪装与盔甲卸下,露出内里的柔软,池秽闭上眼睛,眼前终于还是浮现出了柏寂野的面孔。
泪水不经意间涌了出来,可他却是笑着的。
他想,他应该猜到【池秽】将要去见的那个小孩儿是谁了。
他会告诉【池秽】,这个世界其实是美好善良的,即使他自己的生活也烂得一团糟。
再然后,他会送给【池秽】一盒火柴,并且告诉他,如果你的生活一片黑暗,那么就划亮火柴,让它照亮你的人生。
如果你需要帮助,就划亮火柴,我便会出现在你的身边。
说来也好笑,这种谎话,当时的【池秽】竟然信了。
乃至十八岁的池秽依旧深信不疑。
直到父亲遭遇车祸当场死亡,母亲因为过度劳累中风入院,一个晚上,公司上上下下,无数双眼睛紧盯着他。
十八岁的池秽扛不住这么重的担子,明明早已被压弯了脊梁,却不敢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懦弱。哪怕是濒临崩溃之际,他也只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划亮火柴,祈祷着对方的出现。
那天晚上,奇迹没有发生。
有人毁掉了誓言。
池秽把火柴收起来,花了一晚上时间,逼迫自己长大。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打开过这盒火柴,也不会再做这些无意义的举动。
如今想想,再结合柏寂野先前对自己的各种态度,池秽知道,他第一眼就认出了自己。
可惜,让你久等了……
所以这一次,别再等我了。
池秽算着时间,也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悄然流逝。
曾经他迫切地想要体会到死亡的感受,现在终究还是如愿了。
后悔吗?
不后悔。
他想,我这一生,到底该用怎样罪大恶极的笔墨来书写呢?
池秽抬起头,看着漫天霞光,慢慢地闭上双眼。
就让答案交给时间。
……
【玩家池秽宣告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