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傍晚时分。
继福晋带着身边的嬷嬷,来我屋里吩咐道:“兰格格年岁大了,是该念书习字的时候了。”
“明日一早,便会有人来接她去府中女学上课。”
“是。”
“特意请了点字(盲文)先生,你可要好好儿学。若是学的不好、不透,你身边的人可要遭罪了。”
说罢,她露出一丝礼貌的笑:“都起吧,回了。”
“噢对了。”
她忽然又想起一事,“青懿格格已抵达青城山,已开始修习道法并为王室祈福。想必很快会与你书信往来。”
“你身为王府中人,许多话我就不必多说了。很多事,也不见得事事都要与她有所交代,明白吗?”
“兰裕明白。”
“好。”
如此嫡母便转身就走,好像多待一刻都令她浑身生厌。
唐嬷嬷轻啐一声,心疼的看着我。
“唐嬷嬷,嫡母说的是,我身为格格,怎好大字不识一个。”
“司琴,你去帮我准备点字(盲文)书簿,今晚提前备好,免得明日出丑。”
不一会儿,院中便下起了小雨。
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用罢清粥小菜,我躺在廊下小憩。
不多久就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有些恍惚,我居然能看到了?
我揉了揉眼睛。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正坐着摸着点字课本,专注其中。
我的目光停留在我自己的脸上,我生的还挺可爱,大眼樱唇,娇俏可人。
再走近些,躲在回廊后往里看,我的身旁站着一中年妇人。
那应是唐嬷嬷,果然也如我心中所想,是那般仁厚和蔼的长相。
我还想看看司琴的样子,怎的没见到她?
正这么想着,一个婢女模样的女子走了进来。
只是发髻有些松散,衣领也松垮着,看上去很不端庄。
“司琴,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唐嬷嬷正专注看着我的动作,随口问道。
“门口,门口有些事耽误了……”司琴眼眶红红的,像是要哭。
我很狐疑,是谁欺负了司琴吗?
梦中的那个我,还是心无旁骛的沉浸在点字课本里,一个个字摸索着。
忽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喧哗声。
梦中的我侧耳听了片刻,脸上浮现惊恐的神情:“不好,快找地方躲起来!”
唐嬷嬷此时也觉不妙,环视左右,迅速将我与司琴推入一人高的书柜中。
那书柜上还摆着一只花瓶。
见实在无处躲藏,唐嬷嬷便坐在我的座位上装作整理桌面,不动声色。
转眼间,一群陌生汉子提着大刀、斧子,一脚踹开门冲了进来。
他们立刻挟持住了唐嬷嬷:“你主子在何处?”
那把斧子上还有血,一滴滴的散在地上,弥漫开了一股子黏腻的甜腥味。
“各位爷,老奴只负责打扫,上头的主子是王爷和福晋。”
唐嬷嬷立刻跪下向他们磕头。
“油嘴滑舌。”
他们并不相信,将唐嬷嬷按在桌上,直接剁了她一截指头:“老妇,这下肯说了吧?”
唐嬷嬷已经疼的晕死过去,咬牙切齿道:“老奴实在不晓得怎么说……”
“刁奴!”
“给我剥光她的衣服,吊起来打!我就不信你嘴巴比我的刀还硬!”
唐嬷嬷不断的求饶,可是她的衣服最终还是一件接着一件被扯下,却没有被吊起来。
而是赤条条的被按在地上,几个壮汉团团将她围住……
我的眼中滴出滚烫的热泪,伸手一抹,竟都是猩红的血。
再抬头,发现那些陌生人竟都站到了我的眼前,不知何时我已与梦中的我合二为一。
我被他们拽出柜子,腿软的很,踉踉跄跄就快要跌倒。
再往地上定睛一看。
唐嬷嬷的头颅怒目圆睁,披头散发的滚落在一旁。
司琴被两个大汉夹在当中,他们的手不规矩的伸进了她的胸口,她死死咬着下唇,眼泪不断滴落下来。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我只觉天塌了。
那大汉一脚踹在我的膝盖处,我失重的跪在地上。
“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冤有头债有主,下去了也别找我们兄弟。”
那把斧子就直直砍向我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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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
我如一条溺水的鱼儿,大口喘着气。
汗水已将我的全身浸湿了,听着雨声渐大,心跳逐渐平复下来。
“小小姐,你怎么全身是汗?还流眼泪了,做噩梦了吗?”
再次听到唐嬷嬷的声音,恍如隔世。
我脑海中迅速闪过了什么,紧紧攥住唐嬷嬷的手。
眼中沁出热泪:“你现在就去看看明日的学堂,是不是有一个一人高的柜子,柜子上还摆着一只花瓶!”
唐嬷嬷不明所以还是应了一声,命司琴照看好我,便快步前去查探。
她去了约有一盏茶功夫,回话道:“小小姐,确是如此。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心中怦怦直跳,难道这是以前听下人们闲话时说的预知梦不成?
“唐嬷嬷,明日午后若是个晴天,便是你我大灾。你今夜去嫡母那边告假,明日一早我们就要出府避祸。”
“这……小小姐,你都是如何知晓的呀?你还未出阁,私自出府难免找人非议……”
“唐嬷嬷,按我说的去做。有什么事比我们几个的命还重要的吗?况且我无实据,不能贸然禀告阿玛与嫡母。”
唐嬷嬷的呼吸急促了许多,她从未见过我这般紧张与严肃,片刻后道:“好,我去安排。差一天的课也无妨。”
我的冷汗被夏夜的风一吹,刺骨的凉。
一个瞎子,怎么会做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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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嬷嬷照顾我多年,办事十分麻利。
等她再来回禀,不仅顺利拿到了假条,连明日打发时辰的茶楼都已定好。
说是既然都要出门了,不如去茶楼逛逛,听听时新的戏。
还道是嫡母身边的傅嬷嬷很是好脾性,没有禀告嫡母便批了假。
如是这般,我才如释重负的合上眼,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格格,快醒醒。”
头还有些酸胀,睁开眼,黑漆漆的一片,空气中还有股潮味。
“格格,外头下着好大的雨,我们还出门吗?”
司琴说着递上一杯冷茶,我喝下顿觉清醒不少。
“扶我洗漱,照常进行。”
洗漱时,我感到凉风拂面,雨势逐渐瓢泼倾盆。
我们三人由角门坐上驴车,随着唐嬷嬷一声令下“去沁园茶楼”,车夫老张驾驶着驴车缓缓驶离王府……
此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一走,我便再也回不来了。
沁园茶楼乃是京中后起之秀,不管平民还是贵族,都爱去那儿喝茶听戏。
唐嬷嬷与司琴早有耳闻,于是今日带着我一起出去涨涨见识。
约一顿饭功夫,踩着脚踏走下驴车,扑面而来一股浓烈的茶香。
我们主仆三人朝楼上的雅间走去。
在楼梯转角处。
我感到有人与我正面相逢,距离很近,一阵劲风拂面,我立刻侧了侧身子。
“这位姑娘好身手。”
一年轻男子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他的气息中带着一股薄荷香味,甚是好闻。
大庭广众之下我不便开口。
唐嬷嬷为我代劳:“我们家小姐是在旗的姑奶奶,麻烦先生避让。”
“喔,原来如此。在下失礼,那我们有缘再见了。”
他说罢直勾勾的望着我并不离去,我只得含笑点头示意,他亦微笑示意,只是目光却停留在我的脖子上。
“看来,你我很快便又能相见了。”
说罢,他朗笑着走下了楼,我不置可否,也抬脚继续走上楼梯,我们就这般擦肩而过。
原以为他只是我生命中的路人。
殊不知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已经开始转动……
待坐定在这包厢里喝上了茶,司琴便提议点一出戏。
“格格,我们请说书先生来说段戏吧。”
我深居王府并不知道外头现在时新什么戏,便让她点她想听的。
“就讲《双蛟传》那段‘困南海’的戏。”
被传唤来的说书先生便缓缓开了腔——
“都说这蛇百年化蟒,千年化蛟。”
“今日我们说的,便是这化蛟的青蟒。她原是修炼多年的精怪,隐世在一道观中修行。”
“那日机缘成熟,误食了九天王母娘娘遗落在人间的蟠桃核,借着天时摇身一变化了蛟。”
“蛟龙出世,南海龙王布雨时闻其气息,将此蛟带回龙宫,望助其修行,为龙族再添一员猛将。”
“可谁料,她原是野性难驯,不但拒绝位列仙班,还大开杀戒屠戮南海。惹得南海龙王震怒,用锁仙链穿其琵琶骨,锁回南海地宫……”
“如此这般,也实在莽撞。”
我不由得出言议论道。
此时我已完全沉浸在《双蛟传》的故事中,难以自拔。
却不料,这所谓的“困南海”的桥段背后,是一个截然相反的故事。
而我,竟是这故事中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