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有很多人上门寻他吗?” 千初又问了一遍刚刚的问题。
这太阳底下晒的很,那中年男子只着一件油腻腻的背心褂子,他使劲撩起背心边擦了擦脸上沁出的汗水,答道:“可不是嘛,毕竟他那婆娘临盆在即。”
“他那些外室们可都等不及纷纷上门找他,看看有没有机会翻身入府为妾呢。”
“大哥,你怎知那些女子是外室呢?”千初一脸疑惑的接着问道。
“孤竹巷里大家都知道!”
“他那婆娘是斯斯文文的大小姐,只知相敬如宾。那夫妻间的活计,那是一窍不通啊。”
“嫁入府中多年未育,本就妇德有损。听说他婆娘倒是对那些外室没多大意见。就是他老爹死也不同意让外室进门的,道是殷氏是没落了,也不能搞这么多莺莺燕燕的归家,不成体统!”
“为何临盆在即,会使这些外室们动起了要进门的脑筋?” 我疑惑不解道。
那大哥一脸匪夷所思说道:“你这女娃子是脑子不好使吧?”
“都说这女人产子,那可是半只脚踏在鬼门关里。”
“万一一命呜呼了,这外室转正也不是没可能。当然是趁她病,要她命了。”
“这殷秀才的妻子,可是名叫田佩容?”洛城突然打断他,开口问道。
“正是那田小姐的名讳,他们夫妻有时一同出门。那殷秀才就会‘佩容’、’佩容’的叫唤,不知情的以为他是个痴情种呢。”那大哥十分不屑一顾。
这人稍微吃点东西,精神头便上来了,就对殷府那点事是津津乐道。毕竟殷秀才在这巷中也算是富户了,好歹还有些祖产可挥霍。
如此,我们便再无其他要问的,我将跨篮中剩下准备的糕点都给了这位大哥。
他双手捧着这些糕点,似笑非笑的说道:“这糕点来的好,我娃一直闹着要吃糕,来,娃你先吃。”
说着他竟转身将糕点放到了那小棺材之中,“你吃的饱饱的,才能卖个好价钱。那样爹我才能吃饱啊……”
我闻言忽然浑身一阵鸡皮疙瘩竖起,这棺材里难道是个活人不成?!
此时,我们三人已走出一段路,正当我想回头看时,洛城一把拉住我的手,低声道:“别乱看,跟紧我们。”
这刚站在殷府门口,我便感到此地温度骤降,全然无之前顶着烈日之感,甚是阴凉,我很是受益。
面对紧闭的大门,洛城直接拉起门环敲了起来。
敲了好一阵,才在门后出现了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男子的声音,他问道:“谁啊?”
大门“吱嘎——”一声被开了一条缝隙,一个管家模样、眼神中充满警惕的头发花白的男子,问道:“几位是?”
“我们是城隍庙的帮工,昨日殷秀才来庙里求的签文,解的不好,今日特上门再解一次。也顺便带了些点心来回赠府上,殷府也常常来庙里做功德的。”洛城落落大方的答道。
“几位在此稍候,容我通禀夫人。” 他说罢,砰的一声,又将门关上了。
这殷府的确很奇怪,千初那急性子刚想旋身遁地进去,洛城一把拉住她,摇了摇头。
千初立刻秒懂洛城的意思,低声说:“这里有结界?”
洛城眸色深深的眺望着这高墙,说道:“这里的气息很古怪。”
那大门不久又再一次被打开了,管家笑着露出一脸褶子抱歉道:“几位快快请进,夫人有请。”
我们便跟着那管家依次入府,入府后越向前行、越发感觉清凉。
没想到这殷府看着小,走起来还真不小。走了好一会儿,管家便带着我们站在院中等候。
“夫人,人来了。” 管家径直向内通报了一声。
便听得一个脆生生尖利的声音由远及近道:“有劳赵管家,夫人有请各位进内一叙。”
想必是那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待她探头出来,满脸横肉显得目中无人,一双吊眼气势十分凌厉,不晓得的还以为她才是殷秀才的夫人。
我们跟着她鱼贯进了内厅,会客厅中间横着一架一人高的山水屏风。
夫人挺着个大肚子从屏风后十分缓慢的走了出来,顺手还摸了摸那满头的珠翠,十分注重仪态。
“这大夏天的各位远道而来,先坐下喝杯茶吧。” 她的声音十分柔和与亲切,“寻梅,看茶。”
那丫鬟闻言,便走出去取茶。
“夫人有孕在身,不宜过于操劳。”洛城开口道,随即我们三个便客随主便的坐了下来。
“赵管家说,我夫君昨日去了城隍庙求签。他为何事去求签呢?” 这夫人摸着浑圆的肚皮也慢慢坐了下来,瞪着一双杏眼问道。
“自然是祈求夫人腹中胎儿安康,母子平安。” 洛城若有所思的说道。
那夫人甜甜一笑,此时那丫鬟端着茶水走了进来,为我们斟上茶水。
她见我利落的喝了一口,脱口而出:“你看得见?你不是瞎子?那你装什么?” 还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还来不及开口,夫人立刻出声呵斥:“寻梅,不得无礼!你若还是这番莽撞做派,便不配留在我近身伺候。”
寻梅双目一瞪,忽然皮笑肉不笑嗤笑道:“夫人啊夫人,你当我愿意留在此处伺候你?若不是你那婆母的意思,我都懒得与你在此两看相厌!”
“你!” 夫人被她在外人面前呛了声,直接被下了脸,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却不料,这寻梅丫鬟见夫人难堪,更是越发口出狂言,说道:“夫人你不会以为这三个真是城隍庙里的帮工吧?”
我心中一愣,这殷府果真卧虎藏龙,连个丫鬟都有神通?一眼就看出了我们的真身不成?!
洛城与千初也均是愣住了,都等着她的下文。
“这不过是三个庙妓罢了!否则还能叭叭的找上门来不成!”寻梅大咧咧的一盆脏水就往我们脸上泼去。
我顿时气的很,胸口起伏不定。
“住口!” 那夫人怒拍了一下扶椅,颤抖着指向寻梅:“滚出去自领五下臀棍!”
我气不过刚想开口,千初阴阳怪气的说道:“殷府……果真……门风奇特啊,由着一丫鬟骑到主母头上……”
寻梅一双吊眼立刻盯向千初:“怎么,庙妓也想在主母临盆时分一杯羹吗!”
“啪——!”猛的一记耳光。
寻梅的脸上清晰的印出了一个掌印。
“是谁!谁打我!是谁!” 那寻梅受了惊,捂着脸,向四周瞧着。
的确,大家都没见着有人打她,凭空她脸上多了一个掌印。
“寻梅姑娘慎言,城隍庙乃是正统神只,灵验非常。我三人确是城隍庙的帮工,容不得你肆意污蔑。此为城隍大人的警示,我劝你谨言慎行。”洛城站起来比寻梅丫鬟高一个头,压迫感十足的盯着她。
“寻梅,滚出去!丢人现眼!”那夫人又一次发出命令。
这一次,寻梅没有再造次,哼了一声便抬脚走人,谁知刚抬脚又被门槛绊倒,直接摔断了半颗门牙,她失声大哭起来:“我要告诉老爷!你们都欺负我!我的牙!”
候在院中的赵管家连忙与几个小厮将她拉出了院子。此时,整个院子才静了下来。
这一下,我恍然意识到,这院子极为安静,连一丝蝉鸣都无。
“让几位姑娘看笑话了。” 说着那大腹便便的夫人便向我们走来,同坐一桌,叹息道:“今日夫君外出访友,不在家中。那签文解与我知晓即可。”
千初紧盯着这夫人的肚皮,面色凝重,斟酌了会儿开口道:“夫人,瞧着您月份挺大了,是否即将临盆?”
夫人腼腆一笑:“都说是今晚呢。”
是了,那殷秀才也说是今晚,不过昨日他的说辞是今晚夫人临盆故不便去城隍庙解签。
为何今日又以访友为名离开了府中呢?这府中下人也未见对有孕的主母重视,甚至还将如此劣性的丫鬟安排在她近身伺候着,这真真是奇了。
见我们都面露不解,夫人解释道:“这并非我的初产,我嫁过来这数年间,产下的胎儿均不成活。府中众人从一开始十分紧张,到现在也就都平常心了。”
“如此,夫君才得婆母授意,养了些外室,希望能诞下子嗣。我倒是有心劝他将那些妹妹们安置回来,在外如此世道动荡,总是不稳妥。只是老太爷不肯松口,我也着实心有余力不足。”
这是我们与这田氏的第一次见面,她的言语十分真诚与温柔。实难与这阴状上的田佩容给挂上钩,我心中疑窦丛生。
“夫人如此仁厚,此胎亦会吉人天佑。”千初慢慢说道,“洛城姐姐,解签吧。”
洛城点点头,从挎篮中取出那张皱巴巴的黄纸,展平后呈给田氏。她伸手接过,脸上面无表情的一目十行,问道:“此签怎解?”
“昨日我依照古籍将此签解的不得法,今早与解签处的刘伯一同相看后,特上门来解。”
“殷秀才求的是家宅,此卦字面只道是只需:善存心中,家宅自宁。”
闻言,田氏盯着洛城继续问道:“那若非字面呢?”
“作恶到头,祸临门。”
洛城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的吐出口。
田氏闻言,委婉一笑道:“那是自然。”
“殷秀才昨日说这一卦是为夫人求的,就为了今夜临产祈福。”洛城接着说道,“若是针对妇人产育,此卦解得便是:此次产育是夫人抓住‘善’的唯一良机。切莫再失。”
语毕,田氏那双杏眼有些闪烁,没有直视洛城,说道:“姑娘说笑,我本性纯善。否则也不会同意夫君在外养着这么多的外室,不是吗?”
田氏晃悠悠的站起身来,背对我们就往屏风中闪去,一边说道:“我身子重,就不招待诸位了。诸位姑娘请便。”
这便是要赶客的意思了,我们三人会意刚站起身准备告辞。
刹时听得屏风后田氏惊呼出声:“来人!快来人!”
千初旋身立刻踏入屏风,扭头对我们喊道:“她破水了!”
闻言,洛城立刻快步跑去院中喊人。
我则闪身也来到了屏风内,绣花鞋一脚踩上了田氏下身流出的污浊的羊水,整个被浸湿了。
那黏糊糊的脚感,让我有些犯恶心。
空气中瞬间飘散着那股子臭味,与路上、门口气味如出一辙,我心中暗自下定决心,回去一定要问问洛城,究竟那是什么气味,实在令人作呕。
“帮我挪到床上,东西都备好了。”此时田氏反倒镇定了下来,在千初与我的搀扶下,慢慢挪动到了床榻边,斜靠着躺着等待府中的下人来伺候。
很快洛城领着一众婢子进了门,她们手上有的端着一盆盆热水、有的托盘上拖着剪刀、布条等物。
待她们进门,我们三个便缓缓退出了人群,远远站在院中。
“洛城姐姐……”我刚唤出声。
洛城便抬手打断了我,问道:“这里的确有异。”
千初忽然用脚点了点地下,说道:“此地被改了格局,活人久住怕是疾病缠身。死人在此便要日夜不宁。”
“这田氏的胎……”洛城说到一半,忽然闭嘴了。
背后陆陆续续走来了很多人,其中有打扮十分朴素的老太爷,有打扮艳丽又上了年纪的婆母,也有我们的熟面孔殷秀才。
他见到我们显得很吃惊,快步上前:“你们怎么在此?”
千初将我们的来意与殷秀才说了一番,谁料那殷秀才一把抓住千初的手腕说道:“原是你们刺激的夫人早产!在夫人脱险前,你们一个也不许走!”
那婆母上前一步拍了下殷秀才的手,他立刻将手缩了回去。
婆母斜着眼嗔道:“怎么,见了女子便走不动道了?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千初嫌恶的掏出一张手绢擦了擦手,随即扔在地上。
那婆母瞧见千初的行径,忽然笑道:“早就让你别老去什么庙里做功德了,这世道……庙里的……哪有家里的干净?”
言语之间尽是污言秽语,我实难忍受如此讥讽,脱口道:“夫人慎言,怎可如此亵渎城隍大人!这是要遭报应的!”
“哟呵!看来我儿没说错,不仅咒的我儿媳早产,这伶牙俐齿的还敢咒我有报应?!”
“来人!若我孙子有事,全给你们拉去衙门!”这婆母如此聒噪,与那寻梅丫头如出一辙,令人生厌!
洛城却在此时出声道:“就依殷秀才之言,我们在此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