啖血鬼王缓缓睁开那双紧闭的眼睛。
那是两颗浓黑如墨的眼球,竟无一丝眼白。
他狂放的声音下一瞬在我的耳边炸开:“你怎会在此?你不是被抽骨扒皮封在那……”
说到一半,他忽然住口,恍然大悟的表情在他那白面的皮子上绽放开来,阴笑道:“原来你是一缕魂。”
“鬼王大人,您从前认识我吗?” 我上前一步问道。
虽十分害怕,却我还是十分执着于我的过去到底真相如何。
啖血鬼王略有些得意,眼珠滴溜溜的一转回答道:“何止是认识……不过你如今自身难保,我还是莫要与你扯上干系才好。不过……”
“不过什么?”我追问道。
“不过,若是你能夺回真身,届时成王败寇,战局一定,那我自然就是认识你的。”
那啖血鬼王的算盘珠子都要弹我脸上了,说白了,就是我现在处于弱势他都不想让人知道与我相识。如果未来我扭转局面,他也希望能与我攀扯上些关系。
这人与鬼还真是都利益至上。
我不禁苦笑。
接下来他并不管我,开口对洛城与千初说道:“你们说这产妇与城隍阴状有关联,我不碰也可。但是……”
我们三人皆等着他的下文,他又闭上那如墨一样的眼睛,盘算道:“那孩子,早已气息无。我碰与不碰,都逃不过一个‘死’字。你们的阴状,可管不了这孩子的死活。是吧?”
千初与洛城的眼神立刻落到了少夫人田佩容的下体,两人对视一眼,洛城伸出手对啖血鬼王行了一礼:“这是自然,鬼王请自便。”
说着,洛城与千初往左右两侧各退后一步,让出了通往产床的道路。
啖血鬼王见此,甚是满意,顷刻之间便化作那通身血红的九尺怪物,闭着眼睛就向那产床走去。
我见那婴孩已露出半具身体,面色如常,心有不忍,便走出几步,想上前开口阻拦。
不料那啖血鬼王仿佛知晓我的意图,还没等我有所动作,竟扭头看向我,吐出那条黑色的舌头。
那舌头像长了眼睛一般,直接卷上我的腰际,将我直直举在八尺半空之中。
“你若夺回真身,我还怕你三分。你如今只不过是一缕魂,居然胆敢肖想抢夺我的食物。你怕不是活腻了。”
“自从我当了这鬼王,好久没吃你这般不知死活的活人了。你虽是一缕魂化作的凡人,今日我便也不嫌弃了。”说着他用力一收力,将我猛的拉至他的跟前。
洛城与千初皆是大惊,千初立刻出言劝道:“兰裕!赶紧给鬼王大人道歉!鬼王大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这女子系城隍编外帮工,不配打了您的牙祭的。”
洛城同样急忙开口劝道:“鬼王大人,看在城隍大人的面子上,您还是给我们几分薄面吧。”
我此刻明白,洛城与千初并不想因我与啖血鬼王起冲突,她们恐怕也不是这鬼王的对手。
刚刚我确实是冲动了,实在懊悔不已。如今看去那婴孩皮囊已显出青色,确是死气已显。
我虽心中不忍,又何必多事。如今将我们三人都陷入此危险困局之中。
“鬼王大人,是我刚刚莽撞了,请您大人……啊……!” 我话音未落便因疼痛叫喊出声。
那啖血鬼王闭着眼却一言不发,只发狠用力卷紧我,我浑身都感受到火辣辣的痛。
如此,我不由的叫唤起来,他却仿佛十分受用将我悬在半空的感觉,阴阳怪气的说道:“你连名字都改了,看来是想忘却前程往事么?大仇不报了?真真是软骨头的东西。”
“难为神君为你弃了神位,将自身献祭,才买通地府将你保下。”
“饿鬼道中具有大威神力的众生,都比你硬气。你虽出生在畜生道中,却具有大威功德,直接飞升,摇身一变做了那蛟神。仙骨神位加身,多么风光无限。”
“但见你如今的样子,我直觉可笑至极。今日就让我尝尝你这软骨头的滋味如何!”说罢他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向我咬来。
情急之下,我在心中竟想起了那避水剑,疾速调转灵气。
与此同时,摊在椅上我的肉身腰间那行气铭顿时响动不止,就在我感觉要被吞入啖那血鬼王血口时,在我眼前闪出一道刺眼的蓝色光芒!
我腰间顿时感到一松,人跌落地上。顺势向后一滚,伸手一握!避水剑已入手!
啖血鬼王的长舌断在地上,如濒死的鱼那般乱舞不止。他发出了猛烈的嘶吼,再次睁开那双如墨一样的眼睛,厉声道:“你敢伤我!?”
洛城与千初见状,知晓今日不可善了,但也踌躇不前,连劝慰的话都不敢再说,生怕再次激怒啖血鬼王。
看来今日,便是只有我,才能救我自己了!
如此思索着,我握紧发着悠悠蓝光的避水剑,说道:“惊扰到大人您,实属我之过。但您要杀我,我恕难从命。只得得罪了!”
作为一缕魂,我要比拥有肉身时更加灵敏。足尖借着墙壁之力便三两下登上了房梁,蹲在这房梁之上,我才能稍稍与他那双带着十足压迫感的眼睛对视上。
“你妄想要杀我?” 啖血鬼王又一次察觉我的心意,嗤笑道,“看来,你倒并不是我想的那般怯懦。”
说罢,他出人意料的张开仅有半寸断舌的血盆大口,喷出一团火焰。
我下意识立刻催动蛟魄珠并用避水剑去挡,本以为至少能有个屏障,缓一缓这火焰对我的伤害。
万万没想到,刚在我身前形成的蓝色屏障瞬间被鬼王的烈焰侵蚀殆尽。那火焰直直向我扑来,我连忙疾速向后退去。
心想,完了。
而下一瞬,我居然没有感到灼热!
当立刻察觉到那烈焰无法伤害我后,我又一次起了杀心,便反手以剑作刀。
正当大家都以为我已被烈焰吞噬,丧命火海之时——一把闪着蓝光的银色软剑破焰而出!
避水剑被我的灵气撑直,呼啸着从啖血鬼王的正上方重重劈下!
“兰,兰裕?” 千初难以置信的向我跑了几步,停下了脚步。在她看来,今日我必死无疑。实没想到,竟还有反转!
我用尽全力双手握住避水剑,向下挥剑斩下——烈焰已将我的发带、衣物燃烧殆尽,唯独我的身体与避水剑没有一丝一毫的损坏。
啖血鬼王被我劈中头顶后,眼中闪过惊愕,惊叫道:“怎么可能?”
我此时便拱手道:“鬼王大人,承让了。”
事实上,这一击已使出我的全部力气,发麻的感觉由脚尖逐渐传来,我知道很快我就要显出蛟身回到肉身之中,等到那时他再要杀我,便易如反掌。
啖血鬼王被我砍中后意外的没有进一步攻击我,而是掂量着我的话,顺势说道:“我也不想要你的命。不如,你收了这剑吧。”
恐怕被我这一剑给唬住了!我如此想到。
此刻我还不知道,他本以为可以三两下将我解决后便可继续进食,能准时回到地府中继续办差。
只因地府之中运作不可耽误一丝一毫功夫,可与我之间已经拖延太长时间导致啖血鬼王回程已晚,险些出了大乱子。
我此时也不得不信任他,因为我并没有更多的力气再与他过招了。
避水剑才刚从他头上取出,我便立刻摔在了地上,直喘着粗气。洛城见状脱下外套过来将我裹住,十分忌惮的看着啖血鬼王。
那啖血鬼王被避水剑砍伤的地方被蓝色烈焰灼伤,冒着一缕缕的雾气。
黑烟一闪,他又一次化作那红发白面的公子哥儿的样子,只是头顶秃了还冒着缕缕白烟。
他睁开紧闭的眼眸,漆黑的眼睛恨意十足的盯着我,对我恨道:“今日我也不要你的命。但你砍去我舌,砍伤我头的账,不能不算!”
果然!鬼怪都善欺瞒,这又是要杀我的节奏吗? 我心中不免一凛。
“依鬼王大人之言,这账应当如何来算?” 千初出言问道。
那啖血鬼王仿佛被这一剑砍的有些虚弱,扭头就往产床走去。
我刚想跟上,洛城一把把我拉住,呵斥道:“不要命了!?”
我立刻站住了脚步,这次真是冤枉,我真不知道他这时候还想着吃啊……
只见那啖血鬼王,就像是撕鸡腿那般,直接将那婴孩已露出的半只手臂与头颅撕下后送入口中。没咬几下便连血带骨囫囵吞下,满屋子瞬间充斥着咀嚼声。
吃完这些,他又伸出半截舌头将地上的血污舔舐干净,这才停下。
眼见着他头上的烟雾不冒了,这伤口也愈合了。留下了一条如蜈蚣一样的疤痕在那头顶秃着的地方,甚是怪异。
”你们三个,必须与我回地府与十殿阎罗告罪请罚!”
“我按地府律例前来此处食用血食,可是你们不仅阻挠,还砍伤了我。”
“我本该早就回到地府去引领恶人亡魂进入地狱审判,是你们耽误了我的时辰!实乃可恶至极!” 啖血鬼王阴恻恻的道出原委来。
他是一点也不提他先攻击我,一度要吃了我的事情!唇红齿白竟颠倒黑白的一通乱说!
“我跟你去便是,此事我一人之过,与洛城和千初都无关。” 我立刻回道。
洛城示意我噤声,好心劝道:“我与千初皆为城隍大人座下土地神,与大人您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今日是兰裕冒犯在先,您也没有得理之处。若到十殿阎罗的孽镜台前,恐怕也是各打五十大板罢了。”
啖血鬼王听了这番话,并没有消气,不依不饶道:“今日我伤成这样,还误了公务。你们必须跟我回去给个交代!”
千初听话听音,给我们使了个眼色,便道:“既如此,那我们便跟着鬼王大人去地府解释一番,也好解了大人您的顾虑。”
“只是,此妇人无法再结界中存活太久。若她死了,平添您的因果也没必要。待解了结界,便去地府跑这一趟。”
“有劳大人您在鬼门关稍候片刻。”
听罢千初这番话,啖血鬼王恼怒的点点头。随后在他身后立刻裂开一条缝隙,他纵身一跃,便立时消失在我们眼前。
此时我那高悬的心才落地。
洛城眼中露出担忧神色,对我说道:“你啊你,过于冲动!差点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千初同样也开口向我解释道:“不是我们不帮你,是我们土地神根本打不过啖血鬼王。”
“啖血鬼王是饿鬼道中具备大功德、大智慧的众生,他们不但具备法力,还掌管输送恶人去刑狱职责。我们俩就是跟他对上,也只有瞬间泯灭的份。”
“我实在没想到,你一个小小蛇妖。哦不,是蛟神堕妖才对。竟还能砍中他一刀。”
“而且还是在只有一魄的前提下,他喷出的可是地狱烈火,你怎的毫发无损呢?实在太古怪了!” 千初上下打量着我,口中啧啧称奇道。
洛城面目严肃道:“鬼王话里话外,都是认识你的。可能因此才放了你一马,但你不可心存侥幸。”
“况且你已伤了鬼王,此事须告知城隍大人知晓才可。我们先将此地事宜了结后立刻回城隍庙禀报,再出发去鬼门关。”
千初点点头,分析道:“此地情况已了,我们本也是要去地府寻那殷芥的。我们姐妹便陪你去一趟,做个见证。”
“你啊,以后不可再如此鲁莽了!你只是一缕魂,看不出还脾气不小,胆儿也挺肥!”千初说着,便将我往肉身里一推!
天旋地转间,我又回到了肉身之中。身上猛地一重,浑身酸痛不已,靠在椅子上双腿无力发酸,根本站不起来。
千初随后旋身收了结界,时间在这一刻又开始流淌起来。
婢女们又开始端着血水盆走进走出,稳婆在产房中哭丧着喊道:“啊,这!怎么会这样!造孽啊!”
终于又过了约莫半刻钟,稳婆抱着一个襁褓走了出来,满脸惊悚。
洛城上前拦下稳婆,问道:“可母子均安?”
稳婆一脸无奈,直接掀开包被给洛城看了一眼。便急急忙忙跑了出去,将孩子抱给殷老太爷他们过目。
院中如我们所料,没有任何生子的欢愉声响。
洛城看到的是,那刚诞下的婴孩只有一条手臂,且头颅十分小,是寻常婴儿的一半更小,生下便是发青的死胎。
此时产房中轻轻飘出少夫人虚弱的声音,隐约带着些许垂泣:“让我……看看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