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顾府。
顾首辅垂首立在贵妃娘娘身侧的太监面前,一脸恭敬神情。
“顾大人,奴才奉命前来。”
“贵妃娘娘的意思……想必,您都了解了吧。”
顾大人一双眉眼与贵妃娘娘像极了,虽年岁已大,却依旧面目如画,丰神俊逸。
他拱手道:“定不负娘娘嘱托。也请公公带回一句话给娘娘。”
“但凭大人吩咐。”
公公说罢附耳过去。
“关心则乱。”
待送公公离府,顾大人面目渐渐阴沉下来,径直来到了顾云霆的书房。
此时顾云霆正在书房内与幕僚处理一些琐事。
顾大人直接推门入室:“请诸位先退下。”
顾云霆挑了挑眉,等大家都退出掩上门后,他轻佻道:“又是谁惹了我们顾大人不愉快了?”
“跪下。”
顾云霆并无二话,双膝跪地。
“你为何总要与星灿过不去?”
“他都已经不可能袭爵,也不可能有仕途了。为何你还总是如此紧紧相逼?”
顾大人痛心疾首的望着眼前心爱的长子。
“云霆不懂……”
话音未落。
顾大人重重一个耳光打在他的脸颊上。
“你三番两次要他性命,你当为父是瞎的么?”
“那你为何当初不阻止我呢?如今,他一旦回京,贵妃娘娘定要将一切都捧到他眼前。到时候,还有我什么事?”
“还有你什么事?”
顾大人眼中流露出一丝阴鹜:“你技不如人怪得了谁?!”
“如今他已然顺利回京。”
“他回来便先去了内宫,贵妃娘娘命人来警示我了!”
“你若是再对星灿出手,连为父也保不住你!”
顾云霆痞气十足的吐出一口血水,一脸桀骜不驯:“呵呵,凭她,也想要我的命?”
顾大人苦口婆心对顾云霆道:“想必不日星灿便会回府小住。”
“就算是为父求你了。你千万不要再惹他。”
“贵妃的背后是圣上,星灿的背后有天罡派掌门。惹急了,不止是你,连我的顶戴花翎都保不住。”
“到时候,顾家还有什么指望?!”
“阿玛,你就是前怕狼后怕虎。再下去,这顾府都要改姓了!”
“混账!”
见顾大人又一记耳光要落下。
顾云霆跪地双目直视父亲,直言不讳道:“难道父亲你真的不在意吗?!”
顾大人的手扬在半空,久久没有落下。
“事情已经到了现在这一步,你我都落子无悔。”
“你我父子既然当初已入局,便断断没有后悔的道理。这件事,本身就是要掉脑袋的大事。”
“而我们赌上的前程……云霆啊,何故你只看眼前这点蝇头小利?”
顾云霆冷笑道:“阿玛,那块料你也不看看。你觉得我们还有所谓的前程吗?”
顾大人将顾云霆搀扶起来,为他将衣裳捋平整,淡淡一笑:“他若是那块料,还要你我父子有何用?”
此言一出,顾云霆立即露出钦佩的神情:“阿玛,你的意思是说……”
“稍安勿躁。”
“云霆啊,记住阿玛的话,别再跟星灿过不去。”
“你们是嫡亲的兄弟,将来,他就是你最好的左膀右臂。”
顾大人语重心长的对他说道:“更何况,星灿的性子很是单纯,他十分敬重你这个大哥。”
“你又何苦与他过不去。”
顾云霆闻言,神情落寞:“是。”
顾大人耳提面命:“我们是一家人。”
语毕,顾大人转身离开:“记得一起用晚饭。”
顾云霆瘫坐在圈椅中:“阿玛,但你可知?我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若星灿不死,便就是我死……”
他的眼中瞬间盛满黑色。
耳边那蛊惑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爹只是缓兵之计。”
“顾星灿自小在宫中养大,这京城之中人人只知顾二公子,谁知你顾大公子?”
“你做的再好,只要有他在,便没人能看得到你。”
“你就像那月空中的云,只要繁星出现,你便成了点缀。”
“如今,你有了我,等你吃了龙肉,便能成为真正的天命之子,你才是能带领顾府走向巅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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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中。
顾星灿等人一致决定,天一亮就回顾府。
毕竟顾府被贵妃娘娘敲打过后,想必是最安全的所在。
萧商羽依旧戴着人皮面具,避免惹出其他事端。
符玺摇着扇子:“圣上既然给了我们七日。明日便是第一日,我们必须尽快查到一些关键的线索,否则欺君之罪,我也担不住。”
萧商羽点点头:“当初你将顾星灿他们掳上符惕山上,你说过,是顾星灿的大哥顾云霆命你这么做的,对吗?”
“不错。”
“萧某认为顾云霆可能知道些什么,不然时间也太巧了。”
符玺眼波流转点点头:“不错,的确很巧,正是祁王府出事那日。”
顾星灿的喉头发紧:“你是说,我大哥在祁王府出事那日请你来杀我?”
“不错,那日他给了我手下定金。”
萧商羽拍了拍顾星灿的肩:“事出反常必有妖。”
“大哥,为何要杀我?”
符玺最见不得顾星灿这副样子,冷冷勾起嘴角:“相处这么久了,顾星灿你还是这副公子哥儿作派。天真的可笑。”
“无论他因何缘由要出手杀你,本公子都不会让他杀你。”
顾星灿抬起失落的眼睛,感动十分的看着符玺。
符玺感觉有种怪异的感觉:“再看就挖了你的眼睛。”
“别担心,有我们在,没人动得了你。”
萧商羽也宽慰道。
顾星灿感动之余,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大家都对他那么好,可他还想从萧师叔手中将裕儿抢过来,还想抢符玺名义上的夫人……
他并没有告诉他们贵妃承诺要将裕儿送给他,这是他藏在心底的小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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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山。
傍晚。饭堂。
兮阎与持盈对坐,默默吃着饭。
白日里他们已经对好了路径,带些水与馒头,从锁妖塔后侧一处狗洞钻进去。
那地方因年久失修,被往年的一次积水冲出了一个洞口。
那洞口如今被木板封住了。
师叔们将封印与符纸将其进行加固,妖一旦入塔就无法发现这个洞口,也根本出不来。
一阵风吹过,青懿立在他们边上,低声道:“吃完了随我来,我有话与你们说。”
他们俩对视一眼,将餐盘放好后,便随着青懿走了出去。
山上的天暗的极快。
青懿将他们带到远离人群的一处树下,转过身面对他们。
“我知道你们要进锁妖塔。”
此语一出,俩人的汗毛都竖起来。
“师姐说笑……” 持盈死活不能承认。
兮阎却隐约品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你要我们做什么?”
青懿轻笑一声:“与聪明人说话,就是快活。”
“司琴是我堂妹的婢女,与我也有数面之缘。我自是不忍见她在独自锁妖塔内死去。”
“这香囊你们替我转交给她,可以保她七日百妖不侵。若是七日后她还是不愿出塔,便是我也救不了她。”
兮阎摇了摇头,神情平静道:“可惜,青懿师姐,我们也不入塔。”
青懿笑意依旧:“无论你们入不入塔,我都当作没有见过你们。东西我放在这里,你们拿不拿,自便。”
持盈问道:“为何你不亲自去?”
青懿蹲下放下香囊便转身离去,并不回答他的问题。
持盈望向兮阎。
兮阎皱眉道:“如今我们不得不去了。”
“为何?”
“不知她嘱托了多少人,也不知是不是只有我们想去。我们即便不去,万一出事,青懿师姐也可以将我们告发。”
“到时候百口莫辩。”
“去了,还能搏一搏。”
说着,兮阎走过去蹲下,将香囊拾起闻了闻。
看上去就是一个很常见的香囊,如此她不疑有他,便将其藏进了胸口。
“兮阎师姐,入这锁妖塔内我们会不会有危险?”
只见少女从容答道:“你可知为何师兄师姐们进塔打扫时,从不会有妖物攻击他们?”
持盈摇了摇头。
“因为他们都戴着最高阶的隐身符,如此妖便嗅闻不到他们了。”
说着少女手中忽现两张紫色符咒。
“今夜子时。”
两人相约好,便快步离去。
青懿并没有走远,蹲在树上听着他们的对话。
影影重重的树叶将她的身形隐蔽。
她的眼中盛满了黑色:哼,自从上了青城山,真正的青懿魂魄开始觉醒。好几次都要抢夺肉身的控制权。
如今他做的事情,真正的青懿魂魄都能看到、听到,甚至还能与他交流。
真正的一胎双魂。
“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控制我的肉身!你给他们的香囊里到底放了了什么东西!”
——毓曦,你不要打扰我!
闭目使出浓厚的妖力,一瞬间另一个魂魄安静了,发不出半分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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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
兮阎与持盈在一片夜色中偷偷潜到了锁妖塔的狗洞边上。
他们一人一张符纸,藏在胸前,便动手撬开木板。
这木板松垮的很,三两下,便被拆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切记,在里面不要说话。不要发出声音。”
持盈点头答应。
兮阎率先钻了进去,不一会儿持盈也随即跟上。
入塔便是更浓重的黑。
塔的正中有一旋转楼梯。
他俩在来之前便打探过,那冒充凤凰的妖物被关在最上层。
他们抬头往上望去。
出乎意料的,居然在最顶上见到浓浓烟气与一些未烧完的烈火,只是那火苗已十分微弱。
兮阎一直有种预感,那是一只真正的凤凰。
她虽是因银钱上山,良知却没有泯灭。掌门大人这么做,那位姑娘一定会死。
她不忍心因为银钱,上山第一次便害了一条人命。
如此想着,她立刻踏上了楼梯。
这一脚却有些重了。
楼梯发出“吱噶”一声,顿时四周暗处发出诡异的声响。
“嘶嘶——”
“饿,饿啊……”
“咕咕咕——”
蛇类的嘶鸣,野兽的低吼,甚至伴随人的声音不断在四周飘散,距离越来越近。
少女心中一颤,深吸一口气自我安慰道:他们看不到我们,看不到。
便如此一节节台阶缓步走了上去,慢慢控制着声响。
持盈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
刚刚眼睛在黑暗中逐渐适应,乍看到两只硕大的泛着红光的眼珠正在搜寻他们的踪迹。吓得他差点放声大叫。
——看来那公子与婢女,应是已经死了吧……
待他们终于来到最顶层,绕过那堆火苗,见到最上层的屋子关着门,屋内缝隙闪着亮光。
他们对视一眼,持盈上前慢慢推开门。
门在这时忽然从里打开,持盈瞬间被卷了进去,兮阎见状立刻也跟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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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琴已灰头土脸,身上的衣服发着血腥气,两颊凹陷,头发散乱,一丝丝贴在脸上。好不狼狈。
她正持剑将持盈抵在墙上。
兮阎双手举起,从怀中掏出馒头和水,扔向一边靠着的砚云。
他的半个身子显出了原形,半只手化作鸟翅模样。眼睛已有些迷离,仍是人形的另外那只手臂上涓涓流着血。
这些血化作烈焰,将这里与下面隔绝。
兮阎见状立刻明白过来,这是凤凰血,凤凰血能化作烈焰,能吞噬一切。
顾忌着凤凰血,所以妖物还没有群起而攻之。
“我们是来救你们出去的。”
兮阎低声道。
持盈见状也开了口:“是的,我们心有不安,给你们带了水和食物。吃完……吃完便放你们走。”
司琴半信半疑,如今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了。
砚云再下去就快要撑不住了,楼下那些妖物已经来犯了几次。他们在等,等这凤凰火彻底熄灭的那一刻。
司琴只得放下剑,将水和馒头一点点喂给砚云,终于砚云缓过了一口气。
他的眼中恢复了些许光彩:“你跟他们走。我身上妖气太重,带着我,你们走不远。”
“要走一起走。”
就在此时,兮阎发现胸口十分炙热,伸手拿出那个香囊。
可谁知这香囊竟在高温下开始融化起来!
砚云一见此物如临大敌,暴起使出全身力气抢过香囊往门外抛出——香囊迅速向下坠落!
顷刻间,塔里的妖物、鬼怪频出扑向那香囊……
打斗声、咀嚼声、血腥味,一时在塔内蔓延开来!
兮阎的心口怦怦直跳。
刚回过头,司琴阴沉的眼神望着她,剑已横在她的脖子上。
“谁派你来的,说!”